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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Ⅱ

  在這一年,也就是宇宙曆七九九年、舊帝國曆四九〇年、新帝國曆元年五月裡所締結的“巴拉特和約”第七條當中明文規定,帝國有權派遣高級事務官常駐同盟首都。其任務雖是代理銀河帝國皇帝與同盟政府之間的交涉和談判,但和約中所謂的“對和約的履行狀況進行監察”,事實上也就是賦予戰勝國對戰敗國內政的干涉權,所以直接稱之為總督也不為過。

  這項要職是由菲爾姆特·雷內肯普被指派擔任。幾年之後,“藝術家提督”梅克林格做了以下的評論:“就任命的當時而言,這一項人事安排並不是最糟的,只是到最後卻有了一個最糟的結果。在這一項人事安排之下,並沒有任何人能夠從其中獲得幸福。”

  菲爾姆特·雷內肯普這個人從外表上看起來像是一個無精打采的中年男子,嘴上整齊端正的鬍子,反而使得他整個容貌看起來顯得有些不協調。然而事實上,他卻是一個踏實的、在大大小小的戰鬥當中得到過無數功勳的用兵家,一般認為他本身在軍隊組織的管理和運用能力上並無不足的地方。當萊因哈特還是一名少校的時候,他曾經是萊因哈特的長官,他雖然並未給予這個“傲慢自大的金髮小子”特別的禮遇,但卻也非常公正地不准任何人對萊因哈特指指點點。他的名字也就因而出現在日後羅嚴克拉姆王朝創始人在腦中所擬定的人才選拔任用名錄當中。

  由於菲爾姆特·雷內肯普本身具備有忠誠心、責任感、勤勉、公正、規律性等美德,所以也獲得部下們相對的尊敬與信賴。如果在帝國軍將帥列傳當中給予他一章篇幅的話,那麼無庸置疑地勢必會有許多讚賞的記述。只不過與此同時也一定會有這樣的記述吧──當他的任務超出純粹的軍事面而觸及其他領域的時候,由於缺乏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彈性,以及渥佛根·米達麥亞對人對事所懷有的寬容,他所具備的以上美德卻往往會將他自己和別人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此外,從他身上還可以看出一點:一個優秀軍人所具備的資質,以及作為一個人所表現出來的偉大人性是無法兩立共存的。

  接收了海尼森市中心位置的高級賓館“香格里拉”之後,菲爾姆特·雷內肯普設置了事務官事務局,統轄著由四個連隊的裝甲擲彈兵以及十二個連隊的輕裝陸戰兵所組成的警備兵部隊。雖然,己方舒坦梅茲提督的巨大艦隊在幹達爾星系上隨時待命,但是以這樣的兵力留在前不久還是敵人陣地的同盟心臟當中,對於膽小怕事者來說恐怕是難以想像的。

  “同盟的傢伙如果想要加害於我的話,就儘管試試看好了。我雖然不是不死之身,但是我的死對於同盟來說,也就等於是滅亡了。”

  他聳著肩膀放出了如此的話。

  雷內肯普的理想是“優良的軍隊”。也就是說,在沒有任何不正當或反抗行為發生的情況下,長官疼愛部屬,部屬尊敬長官,同僚之間相互信賴且互助合作,朝共同的目標向前邁進。按照他的看法,秩序、和諧和紀律是最具有價值的東西。所以就某一方面的意義而言,他其實是一個極端的軍國主義者,對於高登巴姆王朝的創始人魯道夫大帝來說,雷內肯普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晚了幾個世紀出生的忠實弟子。不過他倒也沒有像魯道夫·馮·高登巴姆那樣過度地自我膨脹,相反地在他的心目中仍有他認為應該要尊崇的主君存在,只是雷內肯普並不是將主君當作是一面從其中可以更客觀地看見自我的鏡子。

  ***

  在雷內肯普的命令之下,楊被當作是一個潛在性的、必須接受國軍監視的危險人物。

  更讓楊覺得不勝其煩的是,被要求在他外出的時候,得要報告他預定前往的地點以及回家的時間。理由是高級軍官,不管是現役軍人或者已經退役者,都必須要像公務人員一般,經常讓政府能夠把握其所在的地點。

  其實這一道像是典獄刑囚般的指示,原本並不是帝國軍所提出的,而是同盟政府獻於帝國軍的一項提案。楊當然可以理解同盟政府為了不給予帝國軍任何干涉的藉口,必須很仔細地在許多事情上比對方走先一步的苦心,但是“難道不能稍微有點分寸嗎”卻是楊真正的心聲。

  “我真想問問他們那些人,究竟妨礙我這樣一個愛好和平又沒有什麼害處的人有什麼樂趣,真是的!”

  楊對著新婚的妻子不斷地發著牢騷,然而事實上,如果這世上有這麼一個人,凡是人類社會中所發生的一切事物都在他所知道的範圍內的話,或許他會將楊判定為一個“應該接受處罰的人”也說不定。因為楊並不是一個完完全全像是青天白日一般無瑕的身軀。從他援助尤里安·敏茲的地球之行、掩護幫助從帝國流亡而來的梅爾卡茲提督等人脫逃等幾項行動說來,雖然還稱不上是反帝國,但至少也是非帝國的舉動。所以說,將自己看成是一個無罪的囚犯,事實上也是有些厚臉皮的。

  菲列特利加並沒有明白地說出這一點,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不管怎麼樣,一旦引起帝國軍的猜疑,使同盟政府的立場為難的話,對楊來說也絕非上策。

  “所以說,就請你好好地當一條懶惰蟲啦。”

  經妻子這麼一說,楊看起來好像是高高興興地答應了,因為平靜地、安穩地、而且懶散地過日子,原本就是他的理想。有了這麼一個冠冕堂皇的名義,他更可以隨心所欲的睡懶覺,或是發發呆,就算沒有在發呆,也是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地一天過一天。

  有一天,負責監視楊的拉傑爾上校對他的長官做了以下的報告:“楊元帥的日子非常地平穩,看不出有任何對帝國具反叛意圖的行為。”

  “哼,他現在的身分可真是令人羡慕啊,和他美貌的新婚妻子不用工作就有得吃,真可以稱得上是理想的人生呢,不是嗎?”

  雷內肯普的聲音當中充滿了反感與諷刺的火藥味。他一直是一個給予勤勞的精神,以及對於國家的義務感極高評價的人,所以對於一個曾經在軍部裡擔任要職,卻將戰敗的責任束之於遺忘的高閣,悠游自在地過著退休金生活的人,自然是無法產生任何的好感。以他的常識和價值觀來看的話,楊威利這位青年簡直是一個難以理解的存在。

  過去楊曾經兩度讓雷內肯普嘗到敗北的苦酒。如果楊本身具有帝國主義式的美德,或許雷內肯普過去敗北的回憶,會昇華成為對於一個優秀的敵軍將領的尊敬也說不定,但是對於這兩人彼此都不幸的是,他們所居住的精神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如果他們活在這世上彼此無緣碰面的話還好,偏不巧的是他們雖然處於相反的兩極,甚至可說是背對背不相為謀的存在,但是在任務上,雷內肯普卻不得不回過頭,回望著對方。

  不久之後,雷內肯普言之鑿鑿地說,那是一種偽裝。楊威利不可能是一個甘於從此過著無為的退休金生活直到老朽的男子。現在的他,一定是在內心裡面籌畫著如何使同盟復活以及顛覆帝國的長期陰謀。為了要能夠掩人耳目,所以才裝傻扮懵過著這樣平凡的生活──

  雷內肯普對於楊所產生的見解,很明顯地是充滿了典型的、忠君愛國型軍人的偏見與誤解。更糟的是,雖然這只是一個在思想上的不同,雷內肯普卻盲目地強行闖進偏見的沼澤與誤解的濃密森林中,好不容易才終於來到代表真實的城門前面。

  不過,他的部下並沒有像他一樣那麼強烈的信念,或者應該說是不像他一樣那麼的偏執。如果說萊因哈特選擇了雷內肯普是一項錯誤的人事安排,那麼雷內肯普也是在錯誤的安排之下才選擇了拉傑爾。這位元上校在對楊進行監視的時候,態度極為端正有禮地對被監視人說:“這對於元帥閣下您來說,想必是極為不自由且不愉快的事,但這是上級所發佈的命令,卑職不得不服從。請您無論如何多加原諒。”

  楊輕輕地搖搖手對著他說:“啊,你不用在意,上校。因為不管什麼人都得要對他所領的薪水表現出相對的忠誠心啊,我還不是一樣?束縛著通情達理之人的,不是一張紙,其實是一把鎖呀!”

  拉傑爾上校要在他的臉頰上綻放出淺淺的微笑足足需要三秒鐘之久,這是因為楊的玩笑不高明呢?還是拉傑爾的幽默感還沒完全被開發呢?或許兩者都是吧。

  由於這一件事情,楊接受了拉傑爾的監視。因為就算是在同盟軍這個被稱為注重民主的軍隊當中,長官的命令有時也是相當不合理的,在帝國軍裡面那就更不用說了。但是楊還是無法不對拉傑爾的長官感到極為不快,而且也曾經對著妻子批評他對那個人的為人與個性的看法。

  “雷內肯普這個人看來似乎是個十足的教條信徒。任何事情只要是違反教條,即使是善的也不予認可,反之,只要是合乎教條的,就算是惡的也會加以肯定吧!”

  楊在說這些話的同時,他內心想說的應該是,任何事情如果以教條來加以強制執行的話,就算是正確的,也是他所難以接受的。但是就因為他不會將他內心的看法很露骨地表現出來,而且在叫著“國王的耳朵是驢子的耳朵”這句話的時候,也會稍微衡量一下當時的時機與場合,他才能夠平安無事地領退休金過日子。不過,以一個權力者或者是其所飼養的忠犬的眼光看起來,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他看成是非常順從的小羊。姑不論現在,過去楊也有著毫無理由地在審查會上遭受圍攻的經驗,只不過,以當時來說,雖然他再三地做出一些讓他的學長卡介倫等在一旁看起來也不禁要為他捏把冷汗的事情,但是只要有銀河帝國這個強大的敵人存在的一天,楊所具有的軍事才能對同盟的權力者來說就是必要且不可或缺的,所以他們的真正目的並不在於抹煞這個“態度無禮的黃毛小子”,頂多也只是在審查會中折辱一下他而已。雖然今時已經不同往日了,但是對於楊來說,隨著往日的記憶所產生的不愉快,便成了拒絕接受雷內肯普這一個作法的原因之一。

  “也就是說,你討厭雷內肯普這一個人,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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