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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第一,深究政變派的心理可以看出,他們為了突破困境,必定會將首都的政要做為人質,萬一他們把槍頂在諸位的頭上,前來脅迫交涉,屆時我們只有束手無策的份了。”

  “……”

  “第二點更為危險。當時帝國內部的動亂已漸平息,我方若包圍海尼森,好整以暇地等待政變派自取滅亡,那麼,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那個戰爭天才很有可能會挾其勝利餘威,大舉發兵攻來。那時,伊謝爾倫除了老百姓外,只剩下寥寥無幾的警備兵和管制員而已了。”

  楊喘了口氣,很想喝一口水。

  “基於以上兩點,我必須在最短期間內解放海尼森,讓政變派在心理上產生敗北感。如果大家覺得這樣做應該受到責難的話,我只有甘之如飴。不過,若不提出完成度更高的代替方案來,我本人暫且不談,只怕那些在戰場上奮戰抗敵、衝鋒陷陣的官兵部下會不能見容吧。”

  這種帶有恫嚇意味的說話技巧,對楊來說,只能算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賣弄口舌罷了。似乎奏效了!審查官們交相耳語,還不時對楊投以厭恨的目光,看來似已再無辯駁餘地了。唯一例外的是荷旺,他轉頭打個哈欠。過了一會兒,尼古拉龐提猛地乾咳一聲,說道:

  “那麼,這件事暫且不提,我們來談下一個問題。在德奧裡亞星域與第十一艦隊交戰前夕,你曾對全體官兵說過,‘國家的興亡與個人的自由和權利相比,根本不值一文’,聽過這番話的人證多得是,錯不了吧!”

  Ⅳ

  “雖然說法不是一模一樣,但我的確曾經說過相似的話。”

  楊回答道。既有人證,否認也沒有用。楊也並不認為自己所說的是錯的,雖然他不是每次都對,但是,那時所說的一切確是千真萬確的。

  國家滅亡了,只要再建造就可以了,曾經一度滅亡卻又復興的國家比比皆是。當然,有更多的國家一旦滅亡,就再無中興之望,但那是因為該國在歷史上所扮演的角色結束了,腐敗了,老朽了,而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國家的滅亡總是一場悲劇,流血在所難免。甚至,為了將不值得守護的國家自無可避免的滅亡中拯救出來,犧牲了許多人的性命,而當這些犧牲的報酬率等於零時,便變成了極端深刻的鬧劇了。失去存在價值的國家嫉恨值得生存的人們,往往將他們一同帶往地獄。拿那些最高權力者來說,無數的死者高喊著他們的名字僕倒在戰場上,而將此情此景拋諸腦後、投身敵國晉升貴族,過著優渥生活的人,更是大有人在,歷史上國家的最高負責人戰死前線的例子,古今幾人?

  個人的自由與權利──楊曾對官兵們這樣說過,似乎應該再加上“生命”吧?楊以前會這樣說,今後也同樣會這樣說,不過,他並沒有說出來。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呢?有許多事比在戰場上指揮殺人和破壞還要有意義啊!

  “你不覺得方才所言極沒見識嗎?”

  聲音很是刺耳!軍官學校時代,學生犯了錯會遭教官白眼,這時候情形亦然,審查官正中下懷似的連忙說道,聲音就像舔舌狩獵的貓叫。

  “哦?怎麼說?”

  看到楊一副毫無愧色的樣子,國防委員長更為光火,聲音充滿險惡的迴響:

  “你身為負責守護國家任務的軍人,而且年紀輕輕就受封提督稱號,旗下大軍之眾,堪與大都市人口匹敵。以你這樣的身分,竟膽敢藐視國家,甚至輕忽自身的責任,大發厥詞,導致官兵士氣低落,這種行徑不是沒有見識是什麼?”

  無論如何,你必須忍耐眼前的虛偽和無聊!──楊的理性這樣告訴他,但那聲音卻愈來愈微弱。

  “我有話要說,委員長閣下。”

  儘管心裡很不願意,楊還是極力壓抑聲音:

  “我認為自己方才的那番話可說是見識獨到。國家並不是由細胞分裂而形成個人,國家是結合一群具有主體意識的個人所構成的,在此前提下,何者為主?何者為從?在民主社會中是不辯自明的道理啊。”

  “不辯自明的道理?我的看法略有不同,我認為對人類而言,國家具有不可或缺的價值。”

  “是嗎?沒有國家,人仍可活下去;但沒有了人,國家也就不存在了。”

  “──這句話可真令人驚訝!你很像是極端激進派的無政府主義者嘛!”

  “不,我是素食主義。不過,一看到美味可口的肉類佳餚就會立刻破戒。”

  “楊提督!你是在侮辱本次的審查會嗎?”

  聲音愈發充滿了險惡。

  “怎麼會呢?我沒有這個意思。”

  事實上,楊正有此意,但卻沒有老實承認的必要。接著楊既沒抗辯,也沒有道歉,就這樣沉默不語。國防委員長也無從深究,只是緊閉著肥厚的雙唇,覷視著楊。

  “我們休息一下子,怎樣?”

  說話的人是方才在自我介紹之後便一語不發的荷旺·路易。

  “楊提督一定累了吧。我也快無聊──哦,不,我也很疲倦了。能夠休息一下子的話,真是感激不盡。”

  他的提議解救了不少人。

  ***

  休息了九十分鐘後,再度展開審查。尼古拉龐提開始發動另一波攻擊。

  “你任用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為副官,是吧?”

  “是的。這又怎麼了?”

  “她是去年發動反民主共和制行動的格林希爾上將的女兒,你應該很清楚吧?”

  楊略微提起雙眉。

  “哦?我們這個自由的國家,是和古代的專制國家一樣的採取父罪子償的法律嗎?”

  “我可沒這麼說。”

  “那您能做個解釋嗎?”

  “我的意思是,為避免無謂的誤會,在人事安排上應當要慎重才是。”

  “您所謂‘無謂的誤會’指的是什麼?能不能具體說明一下?”

  國防委員長默不作聲,楊接著說道:

  “如果是有充分證據的重大嫌疑也就算了,但至於所謂的‘無謂的誤會’,本身曖昧不清,下官認為根本沒預先設防的必要。依據法律,副官的人事安排受到軍部司令官任用權的保障,若是將最有能力、最值得信賴的副官任意解除職務,將有礙於軍事機能的全面發揮,並會使人認為這是故意造成軍部損失的人事安排,這種解釋可以嗎?”

  楊的理論具有攻擊性,先發制人,逼得對方先機盡失。尼古拉龐提有兩三次欲開口反駁,但苦於竭盡枯腸不得反論要領,只好望著身旁的自治大學校長,向他求救。

  這個叫做亞林克又或是奧裡貝拉的男子不像學者,渾身充滿官僚氣息。事實上,國立自治大學就是為培育政府官僚而成立的,在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奧裡貝拉一定都在忙碌著追求秀才的美名,連指尖都滿溢著自信和優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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