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塵(45)_尼爾·蓋曼

四五

　　“一切都很好，”維多利亞說，“請進，羅伯特。你還記得崔斯坦·宋恩吧，嗯？”

　　“早安，曼德先生。”崔斯坦說道，跟曼德先生握了手。曼德先生的手汗津津的。“我聽說你們就快要結婚了。請允許我致上祝賀之意。”

　　曼德先生咧開嘴笑了，笑的樣子好像在牙痛。然後他向維多利亞伸出一隻手，維多利亞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如果你想看這顆星星，佛瑞斯特小姐……”崔斯坦說道，但維多利亞搖搖頭。

　　“我很高興您平安回家了，宋恩先生。相信您會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吧？”

　　“我確信沒有什麼事情能比到場更讓我開心了。”崔斯坦說道，儘管他很確定沒這回事。

　　※

　　在平常的日子裡，從沒聽說過“第七只喜鵲”在早餐前會這麼擁擠，但今天是市集日，石牆鎮鎮民和陌生人擠進酒吧，吃著羊肋排、培根、蘑菇、煎蛋和血腸，盤子堆得像山一樣高。

　　登斯坦·宋恩在酒吧裡等候崔斯坦。他看見兒子時便站起來走向他，緊抱住兒子的肩膀，什麼也沒說。“所以你毫髮無傷地回來了。”他說道，聲音裡透著驕傲。

　　崔斯坦想不通自己離開期間有沒有長高，他記得父親的個子似乎更高大。“哈囉，父親，”他說，“我的手受了點傷。”

　　“你母親準備了早餐在等你，回農場去吧。”登斯坦說道。

　　“有早餐吃真是太棒了，”崔斯坦承認道，“當然，能再見到母親也很棒。我們還需要談一談。”他心裡仍記掛著維多利亞說的事。

　　“你好像長高了，”他父親說，“而且你該去理髮店了。”他喝乾杯中的酒，與兒子一起離開“第七只喜鵲”，走入晨光。

　　兩位宋恩翻過籬笆，進入登斯坦的牧場。他們走過崔斯坦兒時玩耍的牧草地時，崔斯坦提出那件使他心煩意亂的事，也就是自己出身的疑問。在回農舍的一大段路上，他父親盡可能誠實地回答他，說出自己的故事，彷佛在細述一個很久以前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一樣。一個愛的故事。

　　他們回到崔斯坦的老家，他妹妹在那裡等著他，桌上和爐子上都擺著熱氣騰騰的早餐，這一切都是由他一直相信是他母親的女人，充滿愛意地為他準備的。

　　※

　　施美樂夫人將小攤子上最後一朵水晶花調整好後，嫌惡地看著市集。剛過了中午沒多久，顧客才開始四處走動。還沒有人在她的攤子前駐足過。

　　“每隔九年，人是一次比一次少啦。”她說，“不是我要說，這個市集很快就只剩下回憶了。我想哪，還有別的市集跟其他市場。這個市集的氣數快要盡了。再過四、五十年，最多六十年，就會永遠消失了。”

　　“也許吧，”她那紫羅蘭色眼睛的僕人說道，“不過跟我沒什麼關係了。這是我參加的最後一次市集。”

　　施美樂夫人怒視著她。“我以為我早就把你那些粗野無禮的言行解決掉了。”

　　“沒什麼粗野無禮的，”她的奴隸說道，“看吧。”她將縛住自己的銀鎖煉舉起來。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卻變細了，而且從來不曾像現在這麼透明，某些部分看起來不像是銀制的，反而像是煙霧做成的。

　　“你做了什麼好事？”點點唾沫從老太婆的嘴唇間噴出。

　　“我什麼也沒做，該做的我十八年前都做了。我被綁在你身邊做你的奴隸，一直到月亮失去女兒，一星期有兩個星期一的那天為止。我跟著你的時間差不多要結束了。”

　　※

　　下午三點過後，星星坐在牧草地上，旁邊就是波謬斯先生賣酒和食物的小攤子。她一直瞪著石牆閘口和後面的村莊，有時候小攤子的顧客想請她喝紅酒或麥酒，或是請她吃富含脂肪的上等臘腸，而她始終婉拒他們的好意。

　　“親愛的，你是不是在等人？”在這步調緩慢的下午，一個面貌秀麗可人的年輕女性問道。

　　“我不知道，”星星說道，“也許吧。”

　　“年輕男人。如果我沒猜錯，是跟你一樣可愛的傢伙。”

　　星星點了點頭。“某方面吧。”她說。

　　“我是維多利亞，”年輕女人說，“維多利亞·佛瑞斯特。”

　　“我叫做伊凡妮。”她把維多利亞從頭看到腳，又從腳往上看了一次。“那麼，”她說，“你就是維多利亞·佛瑞斯特。你很有名呢。”

　　“你是指婚禮嗎？”維多利亞說，眼裡閃爍著驕傲和欣喜。

　　“婚禮，是嗎？”伊凡妮問道。一隻手爬過腰際，摸到銀煉上的黃玉，咬唇凝視石牆的閘口。

　　“你這可憐的小東西！他真是可惡透了，竟然讓你這樣等他！”維多利亞說道，“你為什麼不通過閘口去找他？”

　　“因為……”星星才開口，又停了下來。“欸，”她說，“也許我會過去。”她們頭頂的天空橫布著灰色和白色的長條雲朵，間或露出藍色的雲彩。“真希望我母親出來了，”星星說，“我想先跟她說再見。”她笨手笨腳站了起來。

　　但維多利亞不想讓新朋友這麼輕易就離開，她閒談著結婚通知、結婚證書和某些只有大主教才能頒發的特殊許可證，以及她有多麼幸運，因為羅伯特認識大主教。她的婚禮似乎是訂在六天后的中午。

　　然後維多利亞大聲叫住一位令人尊敬的紳士，他的鬢角已經灰白，抽著黑色的雪茄煙，笑起來的樣子好像在牙痛。“這就是羅伯特，”她說，“羅伯特，這位是伊凡妮。她正在等她的男朋友。伊凡妮，這位是羅伯特·曼德。下個星期五中午，我就會成為維多利亞·曼德。親愛的，也許你可以在婚禮早餐的講詞裡，用這個來做文章──在星期五，同時出現兩個星期一①！”

　　〔①譯注：“曼德”即Monday的音譯。〕

　　曼德先生猛吸雪茄，告訴未婚妻自己會認真考慮這個點子。

　　“那麼，”伊凡妮小心翼地選擇用字，“你不是要嫁給崔斯坦·宋恩嘍？”

　　“不是。”維多利亞說道。

　　“哦，”星星說，“很好。”然後她又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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