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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第二部 一九七六年三月 第六章

  房子終於又可以住人了。

  其實可以這麼說,現在房子住起來比從前還舒服,因為他終於花了三天的時間把牆壁的隔音弄好了。現在,它們愛怎麼鬼叫,愛怎麼咆哮,都隨它們高興吧,因為他再也不必去聽那些了。特別令他開心的是,他再也不必聽班·柯特曼在外面叫囂了。

  這一切花了他不少時間,費了他不少力氣。首先,他設法弄了一部新車,因為舊的那一部被它們砸爛了。只不過,這比他想像中困難得多。

  他必須設法到聖塔莫尼卡去,因為威利斯汽車公司的店面他只知道一家,而那一家就在聖塔莫尼卡。這輩子他唯一開過的車子就只有威利斯的休旅車,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找其他廠牌的車子來做實驗,時機似乎不怎麼恰當。不過,想到聖塔莫尼卡去,靠兩條腿走路是到不了的,所以說,他必須設法先弄一部車來代步。附近這一帶有很多停了很久的車,他可以試試看哪一部還能開。只不過,那些車子多半都發不動了。為什麼發不動呢?原因可多了,五花八門,例如,電池沒電了,燃油泵塞住了,油箱空了,或是輪胎沒氣了。

  後來,他終於在一間車庫裡找到了一部可以發得動的車子,那裡距離他家足足有一公里半。他用最快的速度開到聖塔莫尼卡,然後挑了另外一部同廠牌的威利斯休旅車。他幫那部車換了一顆新電池,把油箱加滿,並且在後車廂放了好幾桶汽油,然後就開回家了。他在天黑之前就回到家了,比天黑的時間早了一個鐘頭。

  這一次,他時間掌握得非常精確。

  幸運的是,發電機沒有被它們搞壞。那些吸血鬼顯然沒有意識到,那台發電機對他來說是多麼的重要,因為,它們除了拔掉了一條電線,用棍子隨便敲了幾下之外,並沒有進一步的破壞行動。遭到攻擊之後的隔天早上,他很快就把發電機修好了,這樣一來,那些冷凍食品總算保住了,沒有壞掉。謝天謝地,因為他心裡很清楚,如今整座城市都沒有電力了,已經沒有任何地方還找得到更多冷凍食物了。

  除此之外,他還清理了車庫,把一些碎片殘骸掃乾淨,像是破掉的電燈泡、保險絲、插頭、焊接用的錫線、馬達的備用零件,還有一盒種子。那盒種子是他很久以前放在車庫裡的,不過他自己都已經忘了那是什麼時候放的。

  倒是那台洗衣機被它們破壞得夠徹底,已經沒辦法修了,他必須去弄一台新的。不過,那倒不是什麼難事,真正麻煩的是擦乾汽油。它們把汽油桶裡的汽油倒了一大堆出來。他用拖把吸幹汽油的時候,一肚子不高興,心裡想,它們倒汽油可真是有一套。

  至於屋子裡,他已經把牆上裂開的灰泥粉刷補好了。此外,為了多給自己一點激勵,他又在牆上多掛了一幅壁畫,讓整個客廳看起來煥然一新。

  當他一開始動手的時候,無論做的是什麼工作,他幾乎都能夠樂在其中。這些工作讓他有事情可以做,可以全然投入,渾然忘我。他可以把全副的精力,還有一肚子的火氣,全部灌注在這些工作上。平常,他每天都有單調乏味的例行公事,例如,把屍體載去丟掉、修理房子的外部,或是把蒜頭編成一串一串。現在,這些新的工作終於讓單調乏味的日子有了變化。

  那些日子,他喝酒也比較有節制。他努力克制自己,強迫自己白天的時間幾乎滴酒不沾。一到晚上,他甚至能夠做到只在睡前喝個一小杯,當成一種讓自己放鬆的消遣,而不是麻木不仁的逃避。他的胃口越來越好,胖了將近兩公斤,而且啤酒肚好像也變小了一點。他甚至能夠一覺到天亮,累到一上了床就不省人事,連夢都不會作了。

  有那麼一、兩次,他曾經突發奇想,想到某家豪華飯店去找一間套房,搬進去住。只不過,要讓那間套房變得可以住人,得耗費多大的工夫呢?一想到這個,他就打消了那個念頭。算了,家裡都已經安頓得好好的,何必自找麻煩呢?

  此刻,他坐在客廳,聽著莫札特第四十一號丘比特交響曲,心裡納悶著,調查的工作該從什麼地方著手呢?

  他知道不少細節,不過,那些只不過是比較顯而易見的基本起因,就像地標一樣。答案隱藏在別的地方。說不定答案就藏在某些他已經知道的事實當中,只不過他對那些事實還沒有足夠的體認。說不定答案就隱藏在某些顯而易見的知識當中,只不過他缺乏一種整體的宏觀角度,無法找出那些知識彼此之間的關聯。

  答案究竟是什麼?

  他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右手拿著杯子,杯子上凝結著水珠。他眼睛一直盯著牆上那幅壁畫。

  那幅壁畫裡畫的是加拿大的景觀:北方茂密的森林,綠蔭蔽天,散發出一種神秘的氣息,感覺冷漠森然,一切都是靜止的。那是一片杳無人煙的大自然,一片死寂。他凝視那片幽靜的翠綠森林,心中思潮起伏。

  也許他應該回到過去。也許答案就隱藏在過去,隱藏在記憶中某個幽暗不明的缺口。那麼,回去吧,他聽到腦海中有一個聲音說,回去吧。

  只是,回到過去確是如此令人心碎。

  ***

  那天晚上又來了另一場沙塵暴。狂暴猛烈的旋風挾著砂礫轟擊房子,砂礫從牆壁的裂縫滲進來,從灰泥粉刷的細孔滲進來,在屋內傢俱的表面覆蓋了一層薄如髮絲的沙塵。那些能夠滲進屋子裡的,都是細細的沙塵。沙塵淹沒了他們的床鋪,而他們的頭髮裡、眼皮上、指甲縫裡,也全是那種細細的沙塵,連皮膚上的毛細孔也被塞住了。

  那一整夜,有一半的時間他都豎起耳朵,仔細聆聽維吉尼亞費力的喘氣聲,然而,外頭的風暴驚天動地,狂風呼嘯,刮得整間屋子劈啪作響,他幾乎聽不到其他聲音了。在半睡半醒之間,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幻覺,彷佛有兩座巨大無比的磨砂輪把房子夾在中間,巨大的輪面磨擦著房子的骨架,整棟房子震動得很厲害,害他睡得很不安穩。

  他永遠沒辦法適應沙塵暴。每次一聽到迴旋的風暴發出那種驚天動地的呼嘯聲,他就會不由自主地咬緊牙關。沙塵暴總是出其不意地突然來襲,沒有規律可循,因此,他一直都很不習慣。

  每次沙塵暴一來,那整個晚上他就會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第二天到工廠去上班的時候,他總是精神恍惚,疲憊不堪。

  今天晚上,除了沙塵暴,他還得擔心維吉尼亞的狀況。

  他睡得很不安穩,到了淩晨四點,他忽然醒過來,發覺風暴已經停了。狂風呼嘯的聲音一消失,四周忽然變得靜悄悄的,他一時之間反而不太習慣,彷佛耳朵裡少了什麼東西。

  他煩躁不安地從床上坐起來,扯了扯身上皺成一團的睡衣。他發現維吉尼亞也已經醒了。她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楞楞地盯著天花板。

  “你怎麼啦?”他腦袋昏昏沉沉,睡眼惺忪地咕噥著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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