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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去引水渠。”

  “晚上那裡有成群的沙鮭。”

  “它們不會吃了我。”

  “有時沙蟲就在對岸待著,”她說道,“如果你越過引水渠……”她沒有說完,想突出她話中的威脅。

  “沒有矛鉤,我怎麼能駕馭沙蟲呢?”他問道,不知她能否稍稍看看哪怕一星半點她自己的幻象。

  “你回來之後會吃嗎?”她問道,再次走到碗邊,拿起勺子攪拌著稀粥。

  “幹任何事情都得看時候。”他說道。他知道她不可能覺察出他巧妙地使用了魔音大法,由此將自己的意願偷偷加進了她的決策思維。

  “穆裡茨會過來看你是否產生了幻象。”她警告道。

  “我會以自己的方式來對付穆裡茨。”他說道,注意到她的動作變得十分緩慢。他剛才對她使用的魔音大法巧妙地與弗瑞曼人的生活模式融為一體。弗瑞曼人在太陽升起時朝氣蓬勃,而當夜晚來臨時,一種深深的憂鬱通常會令他們昏昏欲睡。她已經想倒下進入夢鄉了。

  萊托獨自一人走進夜色。

  天空中群星閃耀,他能依稀分辨出四周山丘的形狀。他徑直向水渠邊的棕櫚林走去。

  萊托在水渠岸邊久久徘徊著,聽著對岸沙地中發出的永無止息的絲絲聲。聽聲音應該是條小沙蟲:這無疑是它被圈養在這兒的原因。運輸小沙蟲較為容易。他想像著抓住它時的情景:獵手們用水霧讓它變得遲鈍,然後就像準備部落狂歡時那樣,用傳統的弗瑞曼方法抓住它。但它不會被淹死。它會被送上宇航公會的飛船,運到那些充滿希望的買家手中。然而,外星的沙漠可能過於潮濕了。很少有外星世界的人能意識到,是沙鮭在阿拉吉斯上維持著必要的乾燥。過去是這樣!因為即使是在坦則奧福特這兒,空氣中的水份也比任何以往沙蟲所經歷的都要多上好幾倍──除了那些在穴地蓄水池中淹死的沙蟲以外。

  他聽到薩巴赫在他身後的棚屋內輾轉反側,遭到壓制的幻象刺激著她,讓她不得安寧。他不知道拋開預知幻象和她共同生活會是什麼樣子。兩個人共同迎接並分享著每一時刻的到來。這個想法比任何香料所引發的幻象更吸引他。無知的未來帶著獨一無二的清新氣息。

  “穴地的一個吻相當於城市中的兩個。”

  古老的弗瑞曼格言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傳統的穴地是野性與羞澀的混合體。迦科魯圖/蘇魯齊的人至今仍然保留著一絲羞澀的痕跡,但僅僅是痕跡而已。傳統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一念及此,萊托不禁悲從中來。

  來得很慢。當萊托真正意識到行動已經開始時,他已經被身邊許多小生物發出的沙沙聲包圍了。

  沙鮭。

  很快他就要從一個幻象轉入另一個了。他感受著沙鮭的運動,彷佛感受自己體內發生的運動。弗瑞曼人和這些奇怪的生物已經共同生活了無數世代。他們知道,如果你願意用一滴水來作誘餌,你就能引誘它們進入你觸手可及的範圍。很多快要渴死的弗瑞曼人常常會冒險用他們所剩的最後幾滴水來進行這場賭博,結果可能是贏得從沙鮭身上擠出的綠色糖漿,從而維持自己的生命。沙鮭也是小孩子的遊戲。他們抓它們既是為了取水,也為純粹的玩樂。

  但此刻的“玩樂”對他實在太重要了。萊托不禁打了個哆嗦!

  萊托感到一條沙鮭碰到了他的赤腳。它遲疑了一下,隨後繼續前行。水渠中大量的水在吸引著它。

  沙鮭手套。這是小孩子的遊戲。如果有人把沙鮭抓在手裡,將它沿著自己的皮膚抹開,它就變成了一隻活手套。沙鮭能察覺到皮膚下毛細血管中的血液,但血液的水中混有的其他物質卻令它感到不舒服。或早或晚,手套會跌落到沙地上。隨後它會被撿起並放入香料纖維籃子中。香料撫慰著它,直到它被倒入穴地的亡者蒸餾器中。

  他能聽到沙鮭掉入水渠的聲音,還有食肉魚在捕食它們時激起的水花。水軟化了沙鮭,讓它們變得柔韌。孩子們很早就知道了這一點。一口唾沫就能騙來糖漿。萊托傾聽著水聲。水聲代表著沙鮭正向開放的水面遷徙,但它們無法佔據一條由食肉魚把守的水渠。

  它們仍然在前進。它們仍然在發出濺水聲。萊托用右手在沙地裡摸索著,直到手指碰到一條沙鮭堅韌的皮膚。正如他期望的,這是條大傢伙。這傢伙並沒有想要逃走,而是急切地爬進他的手中。他用另一隻手感覺著它的外形──大致呈菱形。它沒有頭,也沒有突出的肢體,沒有眼睛,可它卻能敏銳地發現水源。它和其他夥伴能身體挨身體,用突起的纖毛將大家交織著連在一起,變成一大塊能鎖住水份的生物體,把水這種“毒物”和由沙鮭最終演變而成的巨人──夏胡露──隔絕開來。

  沙鮭在他手中蠕動著,延展著身子。當它移動時,他感到他所選擇的幻象也在隨之延展。他感到沙鮭變得越來越薄,他的手越來越多地被它覆蓋。沒有哪只沙鮭曾接觸過這樣的手,每個細胞中都含有過度飽和的香料。也沒有哪個人曾在香料如此飽和的狀態下存活下來,而且還保持著自己的思考能力。萊托精心調節著體內的酶平衡,吸取他通過香料迷藥得到的確切的啟示。來自他體內無數的已與他融為一體的生命所提供的知識為他明確了前進道路,他只需再做些精細的微調,避免一次性釋放劑量過大的酶,因剎那間的疏忽而遭滅頂之災。與此同時,他將自己與沙鮭融合在一起,沙鮭的活力成了他的活力。他在迷藥狀態下形成的幻象為他提供了嚮導,他只需跟隨它就行。

  萊托感覺到沙鮭變得更薄,覆蓋了他手上更多的部位,並向他的手臂進發。他找到另一條沙鮭,把它放在第一條上面。這種接觸使兩隻沙鮭狂亂地蠕動了一陣子。它們的纖毛相互交織,形成一整張膜,覆蓋到他的肘部。沙鮭曾經是兒童遊戲中的活手套,但這一次,它們扮演著萊托皮膚共生物的角色,變得更薄、更敏感。他戴著活手套,彎腰撫摸著沙子。在他的感覺中,每顆沙粒都有自己獨特的個性。覆蓋在皮膚上的沙鮭不再只是沙鮭,它們變得堅韌而強壯。而且,隨著時間流逝,它們會越來越強壯,同時使他強壯起來……他那只摸索的手又碰到一條沙鮭,它迅速爬上他的手,與剛才那兩條混為一體,融入了它的新角色。堅韌卻又柔軟的皮膚一直覆蓋到了他的肩膀。

  他將意識集中起來,發揮到極致,成功地把新皮膚融入了他的肉體,杜絕了排異反應。他的意識絲毫沒有理會這麼做的後果。重要的是他在迷藥狀態下獲得的幻象;重要的是歷經苦難之後能踏上的金色通道。

  萊托脫下他的長袍,赤裸著身體躺在沙地上,他戴著手套的胳膊橫在沙鮭行進的路線上。他記得甘尼瑪曾經和他抓住過一條沙鮭,把它在沙地上反復摩擦,直到它收縮成了一條“嬰兒沙蟲”──變成了一個僵直的管狀物,一個盛著它體內綠色糖漿的器官。在管子的一頭輕咬一口,趁傷口癒合之前吮吸幾口,就能吃到幾滴糖漿。

  沙鮭爬滿他的全身。他能感到自己的脈搏在這張有生命的膜下跳動。一條沙鮭想覆蓋他的臉,他粗暴地搓著它,直到它蜷縮成了一個薄薄的滾筒。滾筒比“嬰兒沙蟲”長得多,而且保持著彈性。萊托咬住滾筒末端,嘗到一股甜甜的細流,細流維持的時間比任何弗瑞曼人所碰到過的久得多。他感到了糖漿帶給自己的力量。一陣奇怪的興奮充斥了他的身體。膜再次想覆蓋他的臉,他迅速地反復搓著,直到膜在臉上形成了一圈僵硬的隆起,隆起連接著他的下巴和額頭,露出耳朵。

  現在,那個幻象必須要接受檢驗了。

  他站起來,轉身向棚屋跑去。當他移動時,他發現自己的腳動得太快,讓他失去了平衡。他一頭栽倒在沙地上,隨後翻了個身,來了個鯉魚打挺。這一跳使他的身體離地足有兩米。當他落到地上、想重新開始奔跑時,他的腳又開始移動得過於迅速。

  停下!他命令自己。他強迫自己進入放鬆的龜息狀態,在體內融合了眾多意識的池子中凝聚自己的感覺。他內斂注意力,注視著現在的延伸,由此再一次感覺到了時間。現在,那張膜正如預知幻象中那樣,完美地工作著。

  我的皮膚不再是我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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