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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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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一隻小鳥在呼喚你, 發自它深紅色的喙裡。 它在泰布穴地嗚叫,僅僅一次, 接著你就去了喪葬之地。 ──《獻給萊托的悼詞》 *** 恍惚之中,萊托聽到一陣女人頭髮上的水環發出的叮噹聲。他順著小石室開著的門向外望去,只見薩巴赫坐在那裡。半夢半醒之間,他覺得她現在這個樣子和他在幻象中見到的一模一樣。大多數比她小兩歲的弗瑞曼女子都已經結婚了,沒結婚的也至少有了婚約。因此,她的家庭留下她肯定是為了某種特殊的用途……或是為了某個特殊的人。她是個健康適婚的女人……顯然如此。在幻象中,他的雙眼看到了她來自地球的祖先。她長著黑色的頭髮和淺色的皮膚,深陷的眼窩使得她純藍的眼睛顯出一抹綠色。鼻子小巧,嘴唇豐滿,下巴消瘦。對他來說,她是個活生生的信號,表明迦科魯圖知道比·吉斯特的計畫,至少有所懷疑。姐妹會希望他和他妹妹結婚,讓這個殘暴的帝國持續下去。難道迦科魯圖的人想用薩巴赫阻止這樣的婚姻? 他的抓捕者知道這個計畫,他們是怎麼知道的?他們無法看到他所看到的預知幻象。他們沒有跟隨他前往未來的時空。反復的幻象顯示薩巴赫是他的,而且僅僅屬於他一個人。 薩巴赫頭髮上的水環再次發出了叮咚聲,聲音激發了他的幻象。他現在正騎在一條大沙蟲上,乘客們頭髮上的水環叮咚作響,為他們的旅途帶來了節奏感。不,不對……他現在身處迦科魯圖的小石室內,正進行著最危險的旅程:時而脫離感官所能感知的真實世界,時而又重返這個世界。 她在那兒幹嗎?頭髮上水環還時不時地發出叮咚聲?哦,是的,她在調配著香料混合物,他們就是用它困住了他:往食品中添加香料精,讓他一半身處現實世界,一半神游於世界之外,直到要麼他就此死去,要麼他祖母的計畫成功為止。每次當他覺得自己已經贏了時,他們總是會再來一次。潔西嘉夫人是對的──那只老母狗!這是什麼樣的經歷啊!打開體內所有生命的全部回憶並沒有用處,除非他能組織好所有的記憶資料,並能根據自己的意志來決定該回憶什麼。那些生命是無序的原材料。他們中的任何人都能侵佔他。迦科魯圖的人將大量香料用於他身上,這是一場不得不進行下去的賭博。 葛尼在等著我顯示出某種跡象,但是我拒絕表露出來。這場試驗還要進行多長時間? 他盯著門外的薩巴赫。她把兜帽拋在腦後,露出了鬢腳處的部落紋身:萊托沒能一下子認出那個紋身,隨後才意識到自己身處的環境。是的,迦科魯圖仍然存在。 萊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恨自己的祖母呢,還是要感謝她。她想讓他能夠清醒地意識、分析自己的本能。但本能只是人類這一物種的群體記憶,能告訴人們如何應對危機。來自體內其他生命的直接記憶能教給他的東西遠比本能更多。他已經將他們的記憶整理完畢,而且看到了將自己的內心袒露給葛尼將帶來的危險。但在納穆瑞面前,他無法掩飾。納穆瑞是另外一個問題。 薩巴赫走進小石室,手裡拿著個小碗。他欣賞地看著著門外的燈光投射在她身後,在她頭髮邊緣形成了一道彩虹。她輕柔地抬起他的頭,開始喂他吃小碗裡的東西。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虛弱。他沒有拒絕,而是讓自己的思緒重又開始漫遊。他想起與葛尼和納穆瑞的那次會面。他們相信了他!納穆瑞比葛尼相信的程度更深,但即便是葛尼也無法否認他的意識所看到的行星的未來。 薩巴赫用長袍的衣角擦了擦他的嘴。 哦,薩巴赫,他想著,回憶起了那些使他的內心充滿痛苦的幻象。許多個夜晚,我在露天的水面旁做夢,聽著風從我的頭頂刮過。許多個夜晚,我的肉身躺在了岩洞旁,夢到了炎炎夏日中的薩巴赫。我看到了她正在儲藏那些在紅熱的塑鋼片上烤熟的香料麵包。我看到了引水渠中清澈的水面,寧靜,波光粼粼,而我的心中卻有沙暴在肆虐。她喝著咖啡,吃著甜點。她的牙齒在陰影中閃閃發亮。我看到她把我的水環編入她的頭髮。她胸部散發的琥珀香氣飄入了我內心最深處。她的存在壓迫和折磨著我。 來自體內記憶的壓力爆發開來。他感覺到了纏繞在一起的身體,做愛的聲音,嘴唇,呼吸,潮濕的呼吸,舌頭。 哦,讓這一切變成現實吧。如果實現,那該多好啊! “薩巴赫,”他喃喃自語道,“哦,我的薩巴赫。” 萊托深深地陷入了迷藥的作用。薩巴赫帶著碗離開了。她在門口停了一下,對納穆瑞說道:“他又叫我的名字了。” “回去和他待在一起,”納穆瑞說道,“我必須找哈萊克討論一下這個事情。” 薩巴赫把碗放在門口,轉身回到石室內。她坐在小床旁,看著陰影中萊托那張臉。 他睜開雙眼,伸出一隻手,碰了碰她的臉頰。他開始和她說話,告訴她,她在幻象世界中的樣子。 他說話時,她把他的手握在手心。他的樣子是多麼甜美……多麼甜美啊──她倒在床上,枕著他的手。她睡著了,沒有意識到他抽開了手。萊托坐了起來,感覺著自己極度虛弱的身體。香料和它引發的幻象吸幹了他的精力。他搜尋著自己的每個細胞,聚起所有殘餘的力量。隨後,他爬下了床,沒有驚擾薩巴赫。他不得不離開,但他知道自己走不了多遠。慢慢地,他穿上蒸餾服,套上長袍,沿著通道溜到外面。那兒有幾個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他們知道他,但他的事不歸他們管:納穆瑞和哈萊克應該知道他在幹什麼,再說薩巴赫就在附近。 他找到了一條他需要的小路,鼓起勇氣,沿著它走了下去。 在他身後,薩巴赫正在熟睡,直到哈萊克回來把她弄醒。 她坐了起來,抹了抹眼睛,看到了空蕩蕩的小床,還看到白已的叔叔站在哈萊克身後,憤怒寫在他們的臉上。 她的表情提出問題,納穆瑞回答道:“是的,他溜了。” “你怎麼能讓他逃走?”哈萊克憤怒地喝道,“怎麼可能?” “有人看見他向低處的出口去了。”納穆瑞說道,聲音奇怪地平靜。 薩巴赫在他們面前害怕地蜷縮成一團,漸漸想起了剛才的事。 “他怎麼逃走的?”哈萊克問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現在是晚上,再說他很虛弱。”納穆瑞說道,“他走不遠的。”哈萊克轉身看著他,“你想要這個男孩死嗎?” “這麼做不會讓我難過。” 哈萊克再次面對薩巴赫。“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他碰了碰我的臉頰。他一直在說他的幻象……說我們在一起。”她低頭看著空空的床,“他讓我睡著了。他對我使了魔法。” 哈萊克瞥了納穆瑞一眼。“他會不會藏在這裡的什麼地方?” “如果藏在穴地裡,會找到他的。但他朝出口去了,他在外面。” “魔法。”薩巴赫低聲道。 “沒有魔法,”納穆瑞說道,“他把她催眠了。我也曾經幾乎著了他的道,還記得嗎?當時我還說我是他的朋友。” “他非常虛弱。”哈萊克說道。 “那只是他的身體,”納穆瑞說道,“但是他走不遠。我弄壞了他蒸餾服的足踝泵。就算我們找不到他,他也會被渴死。” 哈萊克幾乎要轉過身來給納穆瑞一拳,但他強忍著沒有動。潔西嘉警告過他,納穆瑞可能會殺了那個男孩。上帝啊!他們走上了一條什麼道路,亞崔迪人對付亞崔迪人。他說道:“有沒有可能他只是在迷藥的作用下夢遊?” “有什麼分別?”納穆瑞問道,“如果他逃走,他必須死。” “天一亮我們就開始搜尋。”哈萊克說道,“他有沒帶弗瑞曼救生包?” “大門的水汽密封條後總是放著幾個,”納穆瑞說道,“他要不拿一個的話就太傻了。我向來不認為他是個傻子。” “那麼,給我們的朋友傳個資訊吧。”哈萊克說道,“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 “今晚傳不了資訊,”納穆瑞說道,“馬上要起沙暴了。部落跟蹤它已經二三天了,今天午夜它將經過這裡。通訊已經中斷。這兒的衛星信號兩個小時前就消失了。” 哈萊克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如果那個男孩碰到了沙暴,他肯定會死在外面。沙暴會把他的肉從骨頭上啃下來,並把他的骨頭擠成碎片。計畫中的假死會變成真正的死亡。他用拳頭擊打著另一隻手的掌心。沙暴會把他們困在穴地內,他們甚至無法展開搜尋。而且沙暴的靜電已經切斷了穴地與外界的通訊。 “蝙蝠,”他說。可以把資訊記錄在蝙蝠的聲音裡,讓它飛出去傳遞警告。 納穆瑞搖了搖頭。“蝙蝠無法在沙暴中飛行。別指望了,它們比我們更敏感。它們會躲在懸崖下,直到沙暴過去。最好等衛星信號重新連接上,然後我們才能試著去找他的遺體。” “如果他帶上了弗瑞曼救生包,把自己埋在沙子裡,他就不會死。”薩巴赫說道。 哈萊克轉了個身,暗自咒駡著離開那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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