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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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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科魯圖的傳說從來沒有提及有毒的蓄水池,但這是有可能的。但如果原來的那群鳥被殺了,到現在難道不應該出現一群新的嗎?傳說盜水者伊督利早在幾代之前就被消滅乾淨了,但傳說中並沒有提到過毒藥。他再次用望遠鏡檢查岩石。怎麼可能除掉整個穴地呢?有人肯定逃了出來。穴地很少有所有人全都集中在一起的時候,總有人在沙漠中或城市裡遊蕩。 萊托放下望遠鏡,歎了口氣,放棄了。他沿著沙丘表面滑了下來,萬分小心地將蒸餾帳篷埋在沙地裡,隱藏他在這裡留下的所有痕跡。他打算在這個地方度過最熱的那段時光。躲入黑暗之中後,疲倦之感慢慢控制了他。在帳篷的保護下,他整個白天都在打盹,或是想像自己可能犯下的錯誤。他吃了點香料點心,然後睡一會兒,醒來之後再喝點吃點,然後再睡會兒。來這裡是一段漫長的旅途,對孩童的肌肉是個嚴酷的考驗。 傍晚時分,他醒了,感覺徹底休息好了。他側耳傾聽著生命的跡象。他爬出帳篷。空氣中彌漫著沙子,都吹向同一個方向。他能感到沙子都打在他的半邊臉上,這是個明確的變天信號。他感到沙暴即將來臨。 他小心翼翼地爬上沙丘頂部,再次看著那塊謎一般的岩壁。空氣是黃色的,這是死亡之風──大沙暴──即將降臨的跡象。屆時狂風將卷起漫天黃沙,範圍能覆蓋四個緯度。黃色的空氣倒映在荒涼的石膏面上,使石膏的表面也變成了金黃色。但現在,異樣寧靜的傍晚仍籠罩著他。隨後,白天結束了,夜幕降臨了,沙漠深處的夜幕總是降臨得這麼快。在一號月亮的照耀下,那塊岩壁變成了一串崎嶇的山脈。他感到沙棘刺入他的皮膚。一聲幹雷響起,聽上去彷佛是來自遠方鼓聲的回音。在月光與黑暗的交界處,他突然發現了一點動靜:是蝙蝠。他能聽到它們扇動翅膀的聲音,還有它們細微的叫聲。 蝙蝠。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地方給人一種徹底荒涼之感。它應該就是傳說中走私販的據點:芳達克。但如果它不是呢?如果禁忌仍然有效,這地方只有迦科魯圖鬼魂們的軀殼呢?他該怎麼辦? 萊托趴在沙丘的背風處,看著夜色一步步降臨。耐心和謹慎──謹慎和耐心。他想了些消磨時間的法子,例如回顧喬叟①從倫敦到坎特伯雷的所見所聞,並由北向南列出他當時途徑的城鎮:兩英哩外的聖托馬斯濕地,五英哩外的德特福德,六英哩外的格林威治,三十英哩外的羅徹斯特,四十英哩外的西丁博,五十五英哩外的伯頓,五十八英哩外的哈勃當,然後是六十英哩外的坎特伯雷。他知道這個宇宙中幾乎沒有人還能記得喬叟,或是知道除了在甘斯德星上的那個小村莊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地方也叫倫敦。想到這一點不禁令他有點得意。奧蘭治天主教的書中提到過聖托馬斯,但是坎特伯雷已徹底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就像它所在的那顆行星一樣。這就是記憶帶給他的沉重負擔,體內每個生命都是一種威脅,隨時可能接管他的意識。那次去坎特伯雷的旅行就是他體內生命的經歷。 ①喬叟:英國詩人,1340─1400。 他現在的旅行更長,也更加危險。 他開始了行動,爬過沙丘的頂部,向著月光下的岩壁前進。他躲在陰影裡,從沙丘頂部滑下,沒有發出任何暴露蹤跡的聲音。 和每次風暴來臨之前一樣,空中的沙塵已經消失,只剩下晴朗的夜空:白天這地方沒有動靜,但是在黑暗中,他能聽到小動物在飛快地跑動。 在兩座沙丘之間的谷地,他碰到一窩跳鼠。看到他以後,跳鼠們立刻四散逃命。他在第二座沙丘頂部休息了一會兒,他的情緒一直被內心的焦慮困擾著。他看到的那條裂縫──是通道的入口嗎?他還有其他一些擔心:古老的穴地周圍通常設有陷阱:插著毒樁的深坑,安在植物上的毒刺等。他覺得一條弗瑞曼諺語非常適用於在他現在的處境:耳朵的智慧在於夜晚。他傾聽著最細微的聲音。 現在,他頭頂之上就是灰色的岩壁。走近了看,它顯得十分巨大。他傾聽著,聽到了鳥兒在懸崖上嗚叫,儘管看不到它在什麼地方。那是日鳥發出的聲音,但卻傳播在夜空中。是什麼顛倒了它們的世界?人類的馴化? 突然間,萊托趴在沙地上,一動不動。懸崖上有火光,在夜晚黑色的幕布上跳著閃光的舞蹈,看樣子是穴地向守衛在開闊地上的成員所發出的信號。誰佔據著這個地方?他往前爬進懸崖底部陰影的最深處,一路上用手感覺著岩石,身子跟在手的後頭,尋找著白天看到的裂縫。在爬出第八步的時候,他找到了它,隨後從救生包中拿出沙地通氣管。當他開始往裡爬時,一團硬硬的東西西纏住了他的肩膀和手臂,令他動彈不得。 藤條陷網! 他放棄了掙扎,這樣做只會使陷網纏得更死。他鬆開右手手指,扔下通氣管,想去拔掛在腰間的刀。他覺得自己太幼稚了,竟然沒有在遠處先向那條裂縫裡扔點東西,看看有什麼危險。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懸崖上的火把上了。 每個輕微的動作都導致藤條陷網縛得更緊,但他的手指最終還是摸到了刀把。他握緊刀把,開始把刀慢慢抽出。 一陣閃光圍住了他。他驀地停下一切動作。 “哈,我們抓住了好東西。”萊托身後響起了一個渾厚的聲音,不知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很熟悉這個聲音。萊托想扭過頭去,但他意識到如果真這麼做,藤條能輕易地把他的骨頭擠碎。 沒等他看清對方,一隻手伸了過來,拿走了他的刀,隨後,那只手熟練地在他身上上下搜索,搜出各種他和甘尼瑪準備用以逃生的小工具。搜身者什麼也沒給他留下,甚至包括他藏在頭髮裡的釋迦勒索。 萊托還是沒能看到這個人。 那只手在陷阱藤條上擺弄了幾下,萊托感到呼吸順暢了許多。但是那人警告道:“不要掙扎,萊托·亞崔迪。你的水還在我的杯子裡。” 萊托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人們設置陷阱是有目的的。我們已經選好了獵物,不是嗎?” 萊托保持著沉默,但他的腦海卻在激烈地翻騰。 “你覺得自己被出賣了!”那個渾厚的聲音說道。一雙手扶著他轉了個身,動作雖然溫柔,但卻顯得很有力量──這個成年人正在告訴孩子,他逃跑的概率不高。 萊托抬起頭,借助火把發出的光亮,看到了一張戴著蒸餾服面罩的臉的輪廓。眼睛適應了光線之後,他分辨出了那個人臉上露出的深色皮膚,還有一雙香料極度成癮之後的眼睛。 “你想不通我們為什麼要費這麼大勁來設計這個圈套。”那個人說道。聲音從面罩覆蓋著的下半邊臉那裡傳來,腔調很古怪,他彷佛在刻意隱藏自己的口音。 “我很早以前就不再去想為什麼這麼多人想要殺死亞崔迪雙胞胎,”萊托說道,“他們的理由太明顯了。” 說話的同時,萊托的腦子一直在飛快地運轉,搜索著問題的答案。這是個誘餌?但除了甘尼瑪還有誰知道他的計畫呢?不可能!甘尼瑪不會出賣自己的哥哥。那麼會不會有人對他非常瞭解,能夠猜測到他的行動呢?是誰?他的祖母?她會嗎? “你不能再照著原來的樣子繼續生活下去,”那個人說道,“在登上皇座之前,你必須先接受教育。”沒有眼白的眼睛看著他,“你在想,有誰能有資格來教育你?你在記憶中存儲了幾乎無限的知識。但這正是問題所在,你明白嗎?你認為自己受到了教育,但你只不過是個死人的倉庫罷了。你甚至沒有自己的生命。你只是其他人的工具,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尋求死亡。一個尋求死亡的人不是一個好的領袖。你的統治將屍橫遍野。好比你的父親,他就不懂得……” “你膽敢以這種口氣談論他?” “我已經這麼說過好幾回了。說到底,他不過只是保羅·亞崔迪而已。好了,孩子,歡迎來到你的學校。” 那個人從長袍底下伸出一隻手來,碰了碰萊托的臉頰。萊托感到自己的身體搖晃了幾下,慢慢墜入了黑暗。一面綠色的旗幟在黑暗中揮舞,那是一面繡有亞崔迪家族白天和黑夜標誌的綠旗。在失去知覺之前,他聽到了悅耳的流水聲。或者是那個人的嘲笑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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