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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陛下,”死靈喃喃地說,“我……它不是……小主人,你不要……我……”他沉默了。

  保羅感應到了死靈的混亂和矛盾,“你叫我什麼,鄧肯?”

  “什麼?我怎麼……等等……”

  “你剛才叫我‘小主人。’”

  “我叫了,是的。”

  “鄧肯過去一直是這麼叫我的。”保羅伸出雙手,撫摸著死靈的臉,“這也是你的特雷亞拉克斯訓練的一部份?”

  “不是。”

  保羅把手放下來,“那麼,它是什麼?”

  “它來自……我內心。”

  “你在侍奉兩個主人?”

  “也許是的。”

  “把你自己從死靈中解放出來,鄧肯。”

  “怎麼解放?”

  “你是人。做人該做的事。”

  “我是死靈!”

  “可你的肉體是人類。這具肉體中藏著鄧肯。”

  “這具肉體中藏著別的某種東西。”

  “我不在意你如何做。”保羅說,“可你必須做。”

  “您預見到了?”

  “去他的預見!”保羅轉過身。他的幻象加快了步伐,開始向前狂奔,中間還有許多缺口,但這些缺口並不足以讓幻象停住腳步。

  “陛下,如果您已經……”

  “安靜!”保羅舉起一隻手,“你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陛下?”

  保羅搖搖頭。他仔細查看著。那邊,在漆黑的陰影中,有什麼東西知道他在這兒。什麼東西?不──是什麼人。

  “真美呀,”他悄聲說,“你是一切事物中最美好的。”

  “您說什麼,陛下?”

  “我說的是未來。”

  那邊,那個朦朧模糊、形體未定的鬼影猛地一震,迸發出一股強烈的感情,應和著他的幻象。在幻象的旋律上,它奏出一個最強音,久久不絕。

  “我不明白,陛下。”死靈說。

  “一個弗瑞曼人離開沙漠太久會死的。”保羅說,“他們把這個稱做‘水病’。這難道不是最奇怪的事嗎?”

  “非常奇怪。”

  保羅竭力搜索著自己的記憶,試圖回想起夜裡加妮倚在他身邊的呼吸。但是,他能找到這樣的慰藉嗎?他懷疑。他只能清楚地記起一件事:他們離開皇宮,出發到沙漠的那一天,加妮坐在早餐桌旁,焦躁不安。

  “你幹嗎要穿那件舊外套?”她問道,眼睛盯著他穿在弗瑞曼長袍下面的那件黑色軍服,“你是皇帝!”

  “就算皇帝,也可以有一兩身自己喜歡的衣服。”他說。這句話居然讓加妮眼裡流出了淚水,他想不出其中的緣由。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落淚。

  如今,在黑暗中,保羅擦了擦自己的臉頰,那上面已經潮濕了一片。是誰把水給了死者?他想。但這是他自己的臉呀,不過又好像不是。風吹過濕漉漉的皮膚,寒冷刺骨。他好像做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夢境迅速破滅。胸口為什麼脹痛?吃了什麼不對的東西嗎?難道是他的另一個自我把水給了死者,那個另一個他為什麼如此痛苦、悲傷?狂風卷裹著沙粒,皮膚被吹幹了,是他自己的。但那種顫慄的感覺又是誰的?

  突然響起一陣哀號,遠遠的,在穴地深處。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

  一絲亮光閃了一下,死靈猛地轉過身,圓睜雙眼。有人一把拉開入口處的密封門。只見一個人站在光線中,燈光照出他的笑臉──不!不是笑臉,是傷心欲絕的哭泣的臉!這是一個名叫坦迪斯的弗瑞曼敢死隊軍官,他後面跟著黑壓壓的一大群人,見了穆哈迪以後,所有人都沉默了。

  “加妮……”坦迪斯說,“死了。”

  保羅低聲說,“我聽見了。”

  他轉身對著穴地。他熟悉這個地方。這個地方無處可藏。洶湧而來的幻象讓他看到了弗瑞曼人群。他看到了坦迪斯,感到了這個弗瑞曼敢死隊員的悲傷、恐懼和憤怒。

  “她走了。”保羅說。

  死靈聽到了這句話。這句話彷佛點燃了一個耀眼的光環,灼燒著他的胸膛、脊柱和金屬服窩。他感到自己的右手慢慢移向腰帶上的嘯刃刀。他的思維變得非常陌生,已經不屬於自己。他成了一具木偶,牽動木偶的線條來自那個可怕的光環,拉扯著他。他移動著,遵照另一個人的命令,另一個人的意志。線條猛地牽扯著自己的雙臂、雙腿,以及下頷。某種聲音擠出自己嘴裡,一種可怕、重複的叫喊──

  “哈拉赫克!哈拉赫克!哈拉赫克!”

  嘯刃刀就要揮出。就在這一瞬,他重新奪回了自己的聲音,發出嘶啞的喊聲:“快逃!小主人,快逃!”

  “我們不會逃。”保羅說,“我們的舉動必須保持尊嚴,我們要做必須做的事。”

  死靈肌肉緊縮。他顫抖著,搖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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