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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十九

  他離開了阿麗亞,
  離開那孕育天堂的子宮!神聖啊,神聖啊,神聖啊!
  如火沙般兇惡的敵人聯合起來
  對抗我們的主宰。
  他能看見
  即使沒有眼睛!
  即使惡魔降下災禍!
  神聖啊,神聖啊,神聖啊
  這個難解的謎團,
  他解開了
  成為殉教的人!

  ──《穆哈迪之歌:月亮的墜落》

  ***

  整整七天高熱輻射似的瘋狂騷動之後,皇宮總算平靜下來了。早晨的時候,人們開始出來走動,聚在一塊兒竊竊私語,步履又輕又慢。也有人跑來跑去,樣子非常奇怪:踮著腳尖,步子卻急匆匆像逃命一般。一支警衛部隊從前院進來,引起一片疑惑不解的表情。這些新來者響亮的腳步聲、四下佈防的動靜、擺弄武器的聲音,無不引得大家緊皺眉頭。但沒過多久,新來者也感染了這裡鬼鬼祟祟的氣氛,開始躡手躡腳起來。

  熔岩彈仍然是人們議論不休的話題。“他說,那種火焰是藍綠色的,還帶著一股地獄的氣味。”

  “愛爾帕是個傻瓜!他說寧願自殺也不要特雷亞拉克斯人的眼睛。”

  “我不想談論眼睛的事。”

  “穆哈迪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叫出了我的名字!”

  “沒有眼睛他怎麼看見的?”

  “大家正打算離開這兒,你聽說了嗎?人人都覺得害怕。耐布們說要去梅克布穴地,召開一次大會。”

  “他們對那個頌詞作者做了什麼?”

  “我看見把他帶進了耐布們開會的房間。想想看,柯巴居然成了囚犯!”

  加妮很早就起來了,是被皇宮的寂靜驚起的。她發現保羅正坐在自己旁邊,那雙沒有眼睛的眼窩盯著臥室牆壁的某個地方。熔岩彈對眼睛的特殊組織造成了巨大的傷害,被毀的肌肉只好挖去。針劑和外用油膏挽救了眼窩周圍生命力旺盛的肌肉,但她感到,輻射已經深入,其危害範圍已經不止於眼睛了。

  她坐了起來,突然覺得餓得要命。她狼吞虎嚥地吃掉了擺在床邊的食物:香料麵包,一大塊乳酪。

  保羅指指食物,“這方面,親愛的,實在是沒法子的事,相信我。”

  直到現在,當那雙空空的眼窩對著加妮的時候,她還是禁不住有點害怕。她已經不指望聽明白他的解釋了。他那些話未免太奇怪了:“我接受了沙漠的洗禮,代價就是,我喪失了我的信仰。現在誰還做信仰這種生意?誰會買,誰又會賣?”

  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慷慨地為所有和他同遭不幸的士兵買了特雷亞拉克斯人的眼睛,但他自己卻不用,甚至拒絕考慮。

  加妮吃飽了,從床上溜下來,瞥了一眼身後的保羅。他的模樣很疲憊,嘴唇閉得緊緊的,深色的頭髮一根根豎著,淩亂不堪,顯然沒睡好覺,表情陰鬱而冷淡。對他來說,睡眠似乎沒起到恢復體力的作用。她轉過臉,悄聲說:“親愛的……親愛的……”他伸出手,把她重新拉上床,吻著她的臉頰。“快了,就要回到我們的沙漠了。”他悄聲道,“只要把這兒的幾件事辦完就行。”

  她為他話裡的決絕之意顫慄不已。

  他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呢喃道:“不要怕我,我的塞哈亞。忘掉種種神秘,接受我的愛吧。愛不神秘,它來自生活。你沒有感覺到嗎?”

  “我感覺到了。”

  她一隻手掌按在他的胸脯上,數著他的心跳。他的愛喚醒了她內心的弗瑞曼靈魂,讓它奔騰不止,洶湧澎湃,狂野不羈。它無比的力量吞沒了她。

  “我許諾你一件事,親愛的。”他說,“我們的孩子將統治一個無比輝煌、無比偉大的帝國,跟這個帝國相比,我的帝國將不值一提。”

  “可我們只能擁有現在!”她反駁道,竭力壓下一聲無淚的嗚咽,“還有……我覺得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們永遠在一起,我們擁有永恆,親愛的。”

  “你或許會擁有永恆,可我只有現在。”

  “現在就是永遠。”他拍了拍她的前額。

  她緊緊靠著他,嘴唇吻著他的脖子。壓力攪動了子宮裡的胎兒。她感到它在踢她。

  保羅也感到了。他把手放在她的肚腹上,說:“啊哈,宇宙的小統治者,再耐心等等,你的時間就要到了。可現在的時間是屬於我的。”

  提起她肚子裡的孩子時,他為什麼總用單數?難道醫生沒有告訴他嗎?她搜尋著自己的記憶,驚奇地發現他們之間從未談到過這個問題。但他一定知道她懷的是雙胞胎。她猶豫著想把這個問題提出來。他一定知道,他什麼都知道,他知道她的一切。他的手,他的嘴……他渾身上下都知道她。

  隔了一會兒,她說:“是的,親愛的,現在就是永遠……現在就是現實。”她緊緊閉上眼睛,以免看到他那雙黑洞洞的眼窩,使她的靈魂從天堂被拽到地獄。無論他如何用神奇的異術詮釋他們的生活,他的肌膚都是真實的,他的愛撫也是真實的。

  起床穿衣,迎接新的一天時,她說:“要是人民知道你心中的這種愛……”

  但他的情緒已經變了。“政治不能以愛為基礎。”他說,“人民不關心愛;愛這種東西太難以捉摸、太無序了,他們更喜歡專制。太多的自由會滋生混亂。我們不能混亂,對嗎?而專制是不可能打扮得愛意盎然的。”

  “但你不是個專制君主啊!”她抗議道,一邊系著自己的頭巾,“你的法律是公正的。”

  “啊,法律。”他說。他走到窗前,拉開帷幔,好像能看見外面似的,“什麼是法律?控制嗎?法律過濾了混亂,濾下來的又是什麼?祥和?法律既是我們的最高理想,又是我們最根本的天性。法律經不起細看,認真琢磨的話,你會發現它只不過是一套理性化的闡釋,合法的詭辯,一些方便人們運用的先例。對,還有祥和,但那不過是死亡的代名詞而已。”

  加妮的嘴抿成了一條線。她不否認他的智慧和聰敏,可他的語氣嚇壞了她。他在攻擊自己,她能感受到他內心的矛盾痛苦。他彷佛正將一句弗瑞曼格言應用到自己身上:永不寬恕──永不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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