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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二十一

  有這樣一個傳說:萊托·亞崔迪公爵去世的那一刻,卡拉丹的空中有一顆流星從他祖先的宮殿上劃過。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穆哈迪童年簡史》

  ***

  伏拉迪米爾·哈肯尼男爵把一艘登陸艦改建成了臨時指揮所。他站在舷窗前眺望遠方,外面是夜色籠罩下火光沖天的阿拉肯。男爵把注意力集中在遠處的遮罩牆山上,在那兒,他的秘密武器正在發揮效用。

  使用炮彈的火炮。

  公爵的戰鬥人員已經退卻到坑道裡,進行最後的抵抗。而這種火炮則專門用來一點一點地把洞口堵死。它不緊不慢地噴出適量的橘黃色火焰,洞口周圍的石塊和泥土就會大量傾瀉下來──公爵的人會被封死在洞裡,最終被餓死、渴死,像被堵死在巢穴中的野獸。

  男爵能感覺到遠處鼓點般的爆炸聲,連他的登陸艦都隨之微微震動起來:嘭──嘭!然後又是嘭──嘭!

  誰會想到在遮罩場時代的今天重新啟用火炮呢?這個念頭讓他不禁心中暗笑。但我們早就料到公爵的人會利用那些坑道,所以才出此妙策。這場仗打下來,敵人被徹底消滅了,可我們和皇上的聯軍卻得以保存實力,皇上一定會賞識我的聰明才智吧。

  他調了調身上的一個小懸浮架,讓它能更好地支撐他那過度肥胖的軀體,使自己得以克服重力的影響,變得身輕如燕。一絲微笑掛上了他的嘴角,扯動著下頜的贅肉。

  他想:公爵這些勇猛的戰鬥人員全都浪費了,真可惜。他笑得越來越開心,自己笑出了聲。這種遺憾之情應該是最殘忍不過的!他點點頭,失敗者本來就是死不足惜的消耗品。整個宇宙敞開胸懷,讓能做出正確抉擇的人主宰自己。猶豫不決的傢伙最後只能落荒而逃,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兔子,被人趕進預先挖好的陷阱一一擒獲。否則,養兔子的人又怎能控制它們,讓兔子按你的意願繁衍生息,製造出一代代肉食?男爵腦海中浮起一幅圖像,自己的戰鬥人員就像一群群蜜蜂,成天忙個不停,專門替他趕兔子進洞。他想:當你有許多蜜蜂為你辛勤工作時,日子才算真正甜蜜。

  他身後的一扇門打開了,男爵轉身之前先仔細看了看舷窗玻璃上反射的影子。

  走進艦橋的是彼得,身後跟著男爵的私人衛隊隊長烏曼·庫圖。門外有幾個一臉呆相的人走來走去,都是他的衛兵。他們在他面前一向都小心翼翼地擺出一副待宰羔羊的表情。

  男爵轉過身。

  彼得嘲弄似的用手指觸了一下前額的頭髮,算是敬禮。“好消息,老爺,薩督卡士兵把公爵大人帶來了。”

  “這還用說。”男爵嘟噥了一句。

  他研究著彼得那張女人臉,陰鬱的面具之下滿是邪惡的神情。還有那雙眼睛:陰暗的眼眶裡一雙深藍深藍的眼睛。

  男爵想:我必須儘快除掉他。他差不多派不上什麼用場了,而且幾乎對我個人構成嚴重的威脅。首先,必須讓阿拉吉斯人恨他。然後,他們就會歡迎我親愛的菲得·羅薩來當他們的救星。

  男爵將注意力轉向他的衛隊長烏曼·庫圖。他的下頜有兩條剪刀似的斜線,下巴像靴尖一樣從臉部突了出來。這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因為他的惡習眾所周知,不會有別人願意收留他的。

  “首先,把公爵出賣給我們的那個叛徒在哪兒?”男爵問,“我必須把當初說好的酬勞賞給他。”

  彼得踮起一隻腳尖,微微轉身,對門外的衛兵做了一個手勢。

  門外一個黑影一晃,嶽走了進來。他步履艱難,動作僵硬,鬍鬚垂在紫紅色的嘴唇兩旁,只有那雙老眼看上去還有些活力。岳向前三步走進屋裡,彼得沖他比了個手勢,嶽遵囑停了下來,站在原地,盯著不遠處的男爵。

  “啊──哈──哈,岳大夫。”

  “哈肯尼大人。”

  “你已經把公爵交給我們了,我聽說了。”

  “我已經履行了我的諾言,大人。我們那筆交易──”

  男爵看了看彼得。

  彼得點點頭。

  男爵回過頭來看著嶽說道:“是信上談的那筆交易,嗯?我──”他啐出下面這句話,“那麼,我需要做些什麼回報你來著?”

  “您記得很清楚,哈肯尼大人。”

  此刻,嶽儘量讓自己能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他的腦子裡彷佛有一座無聲的鐘擺,重重地敲出死一般的沉寂。男爵態度上的微妙變化使他明白自己上當了。萬娜確實已死──他們再也奈何不了她了。如果不是這樣,脆弱的醫生就還有一線希望支撐自己活下去。可現在,男爵的態度明擺著,希望破滅,一切都完了。

  “是嗎?”男爵問。

  “您答應過要解除我的萬娜的苦難。”

  男爵點著頭說:“哦,對了。現在我想起來了,確實答應過。那就是我的承諾,也是你我克服皇家預置心理定勢的竅門。你受不了看見你的比·吉斯特巫婆在彼得的痛苦強化器裡苦苦哀求的樣子。好吧,伏拉迪米爾·哈肯尼男爵一向信守諾言。我告訴過你我會解脫她的痛苦,並同意你跟她團聚。那好,就這樣吧。”他朝彼得揮了揮手。

  彼得的藍眼睛一亮,突然閃到嶽的背後,動作就像貓一樣敏捷流暢,手中的刀一閃,鷹爪般刺進嶽的後背。

  老人僵住了,但目光始終緊盯著男爵。

  “跟她團聚去吧!”男爵鄙夷地撂下一句話。

  嶽站著,搖晃著。他認真地張開嘴,嘴型絕對符合標準發音的要求,然後以一種奇特的節奏,字正腔圓地說:“你……以為……你……打……打敗……我了,你……以為……我……不……知道……我能……給……我……的……萬娜……帶去……什麼。”

  他轟然倒下,沒有彎腰,直挺挺地,就像一棵傾倒的大樹。

  “跟她團聚去吧。”男爵又說了一遍,但聽上去就像微弱的回音。

  嶽給了他一種不詳的預兆。男爵搖搖頭,不去想它,把注意力投向彼得,看他用一小塊布擦掉刀刃上殘留的血漬,藍眼睛裡流露出無限滿足。

  男爵想:他親自動手殺人的時候就是這幅模樣啊,瞭解一下也好。

  “他確實把公爵交出來了?”男爵問。

  “確實如此,老爺。”彼得回答。

  “那就把他帶進來!”

  彼得瞥了一眼衛隊長,後者立即轉身去執行命令。

  男爵低頭看著嶽,從他倒下的方式看,你甚至會覺得他身體裡長的不是骨頭,而是棵橡樹。

  “我從不相信叛徒,”男爵說,“哪怕是我自己策反的叛徒。”

  他看著窗外夜色籠罩下的大地,男爵知道,那一片漆黑籠罩下的天地是他的了。封閉遮罩牆山坑道的隆隆炮火聲已經停止,所有用來充當陷阱的兔子洞都被堵上了。突然,男爵心裡覺得這一片空空洞洞的黑暗真是美妙絕倫,再沒有比這更美的顏色了。當然,黑底上的白色也很好,那種瓷器般的純白。

  但他仍抹不去一絲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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