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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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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雖然想說哪一個偉大的爵士樂手不是醉醺醺的,但她強迫自己把話壓下去,改口問說:“嗯,我幫你們倒三杯清淨透明的開水如何?” 說完她就走回廚房倒水。上了天堂之後,我比活著時更愛外婆。雖然我希望能告訴大家,外婆一回廚房就下定決心戒酒,但我很清楚外婆不會改變,她就是喜歡喝兩杯,這已成為她的注冊商標。如果她過世之後,人們只記得她醉醺醺地幫大家打氣,那又如何呢?我就喜歡這樣的外婆。 外婆把制冰盒從冷凍庫拿到水槽邊,倒出一大堆冰塊,她在每個杯子裡放了七個冰塊,然後扭開水龍頭,讓水流到最冷為止。她奇怪的艾比蓋兒、她心愛的女兒終於回來了。 她抬頭看看窗外,朦朧之中,她發誓她看到一個小女孩,身穿和她年輕時同款式的衣服,坐在巴克利放園藝工具的小屋外,目不轉睛地瞪著她。小女孩一會兒就不見了,外婆甩甩頭,把小女孩的影像拋在腦後,今天大家都忙,她最好不要提起這件事。 *** 我看著車子駛進家門口,心想這不正是我期待已久的時刻嗎?全家終於團聚了,但大家不是為了我才回來,而是為了彼此才回到這個家。少了我,大家還是一家人。 在午後的陽光中,爸爸不知道為什麼顯得比較瘦弱,但他眼中充滿多年未見的滿足。 媽媽的心情起起伏伏,心想說不定她熬得過這次返鄉之旅。 他們四人同時下車,巴克利從後座走到前面攙扶爸爸,其實爸爸不需要他説明,巴克利只是下意識地想保護爸爸,使他不要再受到媽媽傷害。琳西隔著車頂看著我們的小弟,她依然習慣性地保護他們兩人,琳西、爸爸和巴克利相互扶持了這麼久,三個人都放不下彼此。琳西一轉頭看到媽媽注視著她,鮮黃的水仙照亮了媽媽的臉龐。 “怎麼了?” “你和你祖母簡直是一個模樣。”媽媽說。 “幫我提這些袋子。”妹妹說。 她們走向後車廂,巴克利扶著爸爸走向門口。 琳西望著黑暗的車廂,有件事情她非弄清楚不可。 “你會再傷害他嗎?” “我會盡我所能,絕不再做出傷害他的事情,”媽媽說:“但我不能保證什麼。” 琳西抬起頭來看她,琳西的眼神帶著挑戰的光芒,她這個孩子成長得太快,從警方宣佈了我的死訊之後,琳西就成了大人;從那一天起,媽媽失去了她的大女兒,琳西也失去了姊姊。 “我知道你做了什麼。” “我會記得你的警告。” 琳西用力舉起袋子。 她們同時聽到巴克利的叫聲,他沖出大門,像小孩一樣興奮地大喊:“你看霍爾給我什麼!” 他用力地敲打,一下、兩下、三下,過了五分鐘之後,只有霍爾臉上還帶著笑容,其他人不禁想到未來只怕不得安寧了。 “我想現在教他打鼓最好。”外婆說,霍爾點頭表示同意。 媽媽把水仙花遞給外婆,她藉口想上洗手間,轉身走上二樓,大家都知道她想到我房裡看看。 她像站在太平洋岸邊一樣,一個人站在我的房間門口,我的房間還是淡紫色,房裡多了張外婆的搖椅,除此之外,所有的擺設都沒變。 “蘇西,我愛你。”媽媽說。 我聽爸爸說了好多次,但聽到媽媽這麼說,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我現在才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不自覺地等著媽媽說這句話。她需要時間說服自己,想我、愛我沒有關係,這樣的思念不會毀了她,而我也給了她足夠的時間;畢竟,對我而言,時間算得了什麼呢? 媽媽看到我以前的衣櫃上放了一張照片,外婆把這張我幫媽媽拍的照片放在金色相框裡,照片中的她脂粉未施,我趁大家還沒有起來之前按下快門,偷偷地拍下媽媽神秘的一面。野生動物攝影家蘇西·沙蒙所拍攝的女子,隔著籠罩在晨霧中的草坪凝視著遠方,這就是我鏡頭下,神秘的艾比蓋兒。 *** 她用樓上的洗手間,把水開得嘩嘩響,弄亂架上的毛巾。一看到這些淡奶黃色毛巾,她馬上就知道毛巾是外婆選的,她覺得這種顏色非常不切實際,把姓名縮寫繡在毛巾上也沒什麼意義,但她轉念一想,這些年來她向來實事求是,但這種生活態度究竟對自己有什麼好處?她的母親雖然有時喝得醉醺醺,但充滿了愛心,個性雖然浮華,但活得實實在在。如果她能接受人死不能複生的事實,為什麼她不能學著接受尚在人間的親人呢? 浴室、浴缸、或是水龍頭周圍都看不到我的身影,我不在媽媽上方的鏡子附近徘徊,也沒有縮小身子,躲在巴克利或琳西的牙刷上。但這些年來,我每天都想著:大家都好嗎?我爸媽會複合嗎?他們會永遠在一起嗎?巴克利什麼時候才會把心事告訴大家?爸爸的心臟病真的痊癒了嗎?我從未停止想念他們,也希望他們不要忘了我。儘管歲月飛逝,我知道我會一直惦記著他們,也知道他們會永遠惦記著我。 霍爾在樓下握著巴克利的手腕,教他怎樣用鼓棒:“像這樣輕輕滑過鼓面就好。” 巴克利照著做,然後抬頭看看坐在他對面沙發上的琳西。 “巴克,好酷喔。”我妹妹說。 “聽起來好像響尾蛇。” 霍爾非常滿意,“沒錯,就是這樣。”他說,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他和巴克利同台演出的樣子。 媽媽走回樓下,一進客廳,她先看爸爸一眼,悄悄地向他示意說她還好,內心雖然百感交集,但她支持得住。 “好了,大家注意,”外婆從廚房大喊:“塞謬爾有件事要宣佈,大家坐好!” 每個人聽了都不禁大笑,但氣氛依然有點尷尬。雖然每個人都期待像這樣全家團聚的時刻,但聚在一起卻不知如何是好。塞謬爾和外婆走進客廳,外婆端著一個擺了高腳酒杯的盤子,等著幫大家斟滿香檳,塞謬爾很快地瞄了琳西一眼。 “外婆會幫我為大家斟酒。”他說。 “這她最內行。”媽媽說。 “艾比蓋兒?”外婆說。 “嗯?” “隨便你怎麼說,只要你開心就好,我很高興你回來了。” “幫大家倒酒吧,塞謬爾。”爸爸說。 “我很高興和你們大家在一起。” 霍爾知道他弟弟還有話要說:“喂,大演說家,你還沒說完呢!巴克,來一點鼓聲吧。”這次霍爾讓巴克利自己打鼓,我小弟拿起鼓棒為塞謬爾打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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