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幻想小說 > 可愛的骨頭 | 上頁 下頁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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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絲這下不點頭,直接把午餐盒遞給父親,康涅斯先生打開便當盒,扭開威士忌酒瓶喝一大口,然後把酒瓶遞到女兒手上,露絲誇張地把頭往後仰,表示自己也痛快暢飲,其實她把舌頭頂在瓶口,偷偷地啜一小口,如果父親盯著她看,她就小心翼翼地再喝一小口。 她側身跳下車,太陽升起之前,天氣依然非常寒冷,她忽然想起老師說活動活動比較容易保暖,因此她決定到玉米田走走。她慢慢走,邊走邊自言自語,有時還想到我。她通常在區隔橄欖球場和跑道的鐵條欄杆旁停步,倚在欄杆邊、看著周遭的世界逐漸蘇醒。 就這樣,事發之後的幾個月,露絲和我每天早晨在這裡碰面。旭日緩緩地爬升到玉米田上方,爸爸一早把哈樂弟放出來,哈樂弟在高聳的乾枯玉米莖之間穿梭,跑進跑出追趕田裡的野兔。兔子喜歡運動場修剪得整齊的草地,成群野兔聚集在運動場邊境的草地上,灰黑的身影排列在畫了白線的草地旁,看起來像是一隊小小運動員。露絲慢慢地接近牠們,她喜歡看到小兔子像這樣排成一列,我也一樣。 她相信晚上人們入睡之後,絨毛動物會起來四處活動,雖然已經不是五歲孩童,她依然相信她爸爸的午餐盒裡藏著迷你牛羊,一有機會,迷你動物就跑出來喝口威士卡、聊聊天。 耶誕節過後,琳西把媽媽給我的手套放在橄欖球場邊和玉米田之間。有天早上,我看到野兔圍在手套旁,好奇地輕嗅手套邊緣的兔毛。然後我看到露絲在哈樂弟找到手套之前,從地上拾起手套,她把一隻手套的底部翻過來,露出手套裡的兔毛,把手套貼近自己的臉頰,她抬頭望著天空說:“謝謝你。”我覺得她在對我說話,最起碼我喜歡這麼想。 在這些晨間的日子裡,我逐漸喜歡上露絲,雖然在陰陽界兩端的我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我們似乎註定與彼此相伴。我飄過她的身旁,她起了一陣寒顫,就這樣,兩個特立獨行的女孩找到了同伴。 雷和我一樣喜歡走路,社區裡的房子圍繞學校四周,他家在社區的最外端,他已經注意到露絲一個人走到玉米田裡,耶誕節之後,他上下學都相當匆忙,儘量不在學校多作停留,他希望殺害我的兇手早日落網,心情幾乎和我爸媽一樣急切。 真凶落網之後,他才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否則即使有不在場證明,他依然擺脫不了嫌疑。 有天早上,他父親不必到大學教書,雷趁此機會在他父親的保溫壺裡裝滿他母親的甜茶,一早就到學校等露絲。他在鉛球場旁邊等候,一個人坐在鉛球選手靠腳的金屬曲板上。 他看到露絲在欄杆的另一端走來走去,欄杆的一邊是橄欖球場,另一邊是廣受大家重視的足球場。他摩擦雙手,打了腹稿,準備和露絲說話。雖然他花了一年的時間總算如願地吻了我,但他之所以鼓起勇氣找露絲說話,並不是因為他吻了我,而是因為十四歲的他實在太寂寞了。 我看著露絲走向橄欖球場,她以為這裡只有她一個人,康涅斯先生最近整建了一棟老房子,他在房子裡找到一套詩集,恰好符合露絲最近的嗜好。露絲手上緊抱著這套詩集。 她大老遠就看到雷站起來 “嗨,露絲·康涅斯!”他一面大叫,一面揮舞著手臂。 露絲看看他,腦海中馬上蹦出這個男孩的名字:雷·辛格。但除此之外,她所知有限。雖然她聽到謠言說員警曾找過他,但康涅斯先生說:“沒有哪個小孩會做出這種事,”露絲相信父親的話,因此,她朝著雷走過來。 “我準備了一些熱茶,茶在保溫壺裡。”雷說,我在天堂上替他臉紅,他講起《奧賽羅》頭頭是道,但現在卻表現得像個拙蛋。 “不了,謝謝你。”露絲說,她站到他旁邊,但顯然比平常多保持一些距離,她的指尖緊壓著詩集破舊的封面。 “那天你和蘇西在禮堂後臺說話時,我也在場。”雷說,他把保溫壺遞給她,她沒有靠過去,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蘇西·沙蒙。”他說得清楚一點。 “我知道你說什麼。”她說。 “你要參加她的追悼會嗎?” “我不知道有個追悼會。” “我想我不會去。”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雙唇,天氣太冷,他的唇色比平常幹紅,露絲向前走了一步。 “你要一些護唇膏嗎?”露絲問道。 雷把羊毛手套舉到唇邊,手套輕輕擦過我曾吻過的雙唇,露絲把手伸到雙排扣外套口袋裡摸索,摸出一條護唇膏,“拿去,”她說:“我有很多條護唇膏,這條給你。” “謝謝,”他說:“最起碼你可以坐著陪我等校車來吧?” 他們一起坐在鉛球板上,這種事情在以前絕對不可能發生,現在我卻再次目睹以前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看到雷和露絲坐在一起,我覺得他比往常更迷人,他的雙眼漆黑而深邃,我在天堂凝視著他的雙眼,毫不猶豫地沉醉在其中。 早晨見面成了他們的習慣,雷的父親去教書時,露絲就裝一點威士卡在她爸爸的熱水瓶裡帶到學校,不然的話,他們就喝辛格太太準備的甜茶。早晨很冷,他們都凍得受不了,但兩個人似乎都不在乎。 他們談到在這個小鎮上身為外人的感受,兩人一起朗誦露絲詩集裡的詩句,還談到未來的志願,雷想當醫生,露絲則希望成為詩人暨畫家。他們討論班上哪些同學比較奇怪,偷偷地為這些怪人編組,有些同學一看就知道是怪人,比方說麥克·貝爾斯,他嗑藥嗑得厲害,大家都不明白為什麼學校還沒把他開除;還有從路易斯安那州來的耶利米,大家覺得他和雷一樣是個外國人。有些同學比較看不出來哪裡奇怪,比方說講到甲醛就興高采烈的亞提,還有靦腆、把運動短褲穿在牛仔褲外的哈利·奧蘭德。維琪·克茲也有點奇怪,大家都以為她母親過世後,維琪表現得還算正常,但露絲曾看到她躺在學校後面的松樹林裡睡覺。有時,他們會談起我。 “真的好奇怪,”露絲說:“我的意思是,我和蘇西從幼稚園就同班,但一直到在禮堂後臺碰面的那一天,我們才注意到對方。” “她人真的很好。”雷說,他想到我們站在寄物櫃旁,他的雙唇輕掃過我的雙唇,我閉著眼睛微笑,幾乎想要逃開。“你想他們會捉到兇手嗎?” “我覺得會。你知道嗎,我們離案發現場只有一百碼。” “我知道。”他說。 他們坐在鉛球板的邊緣,兩人都戴著手套,握著一杯熱茶,玉米田已經成為無人進出的禁地,橄欖球場的球若滾進玉米田,膽子大的男孩才敢進去撿球。那天早晨,太陽高掛在玉米田上方,陽光投射在乾枯的玉米莖之間,但他們卻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 “我在田裡找到這個。”露絲指指皮手套。 “你有沒有想過她?”雷問道。 他們再度沉默不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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