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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14

  “你睡了午覺嗎?”在我們走進樹頂餐廳的傳送接待中心時,裡·杭特問我。

  “睡了。”

  “希望你做了些美夢。”杭特說,一點也不想掩飾他的挖苦,或是對政府各部門都在忙碌時去睡大覺的人所有的意見。

  “未必盡然。”我說,一面在我們登上寬闊的樓梯走向餐廳時游目四顧。

  在萬星網裡,每個大陸的每個國家裡的每一省裡每一城鎮都自誇有一家四星級的餐廳。但對數以千萬計的人中少數真正的美食家,以及兩百個世界中享用過異國風味餐廳的饕客來說,即使在萬星網裡再有名的餐廳,最好的只有樹頂餐廳。

  在一個高大林木的世界中,坐落在十來株最高的樹裡的一棵樹頂上的“樹頂餐廳”,佔有廣達好幾畝地的樹梢,離地至少半英里。我和杭特登上的這道樓梯寬約四公尺,被粗如林蔭大道的密集枝椏隱蔽,周遭的樹葉大如船帆,而一枝主幹──由聚光燈照亮,在葉簇的縫隙間依稀可見──則比大部分的高山還更陡峭,也更巨大。樹頂餐廳有十來處進餐的平臺,設在上層的樹蔭裡,位置的高低依階級、特權、財富,以及權力來區分。尤其重要的是權力。在一個千萬富翁比比皆是的社會裡,即使樹頂餐廳一頓午餐要花費千元,卻有不知幾百萬人都消費得起,所以最後決定位置和特權高下的就是權力──那是永不褪流行的貨幣。

  今晚的盛宴是在最高的一層,一塊寬大而彎曲的堰木平臺(因為香杉木不能踩),可以看見檸檬黃色的天空,一望無際的樹梢延伸到遙遠的天邊,還有聖堂武士的樹屋和禮拜堂裡柔和的橙色光亮,透過遠處綠色、赭色和琥珀色的搖曳枝葉組成的籬牆傳來。參加晚宴的人約有六十位;我認出了柯爾契夫參議員,白髮被日本燈籠照得閃亮,還有艾爾必杜顧問,莫普戈將軍,辛赫海軍上將,臨時主席丹哲爾─海特─阿敏,萬事議會的議長吉朋。另外還有十來位由像天龍座七號星、天津三、諾德荷姆、富士、小文藝復興和文藝復興星,米德克薩斯、茂宜─聖約、希伯侖、新地球,和艾克里昂等萬星網中勢力強大世界的參議員,還有一群小點的政界人士。

  行動藝術家史本賽·雷諾茲也在場,穿著很耀眼的褐紅色天鵝絨的正式袍服,可是我並沒有見到其他的藝術家。我倒是看到在擠滿了人的平臺那邊的泰莉娜·溫葛莉─費夫,這位原是出版家的慈善家穿著一襲由幾千片薄如絲綢的皮花瓣製成的晚禮服,仍然十分出眾,她一頭藍黑色的頭髮,做成波浪狀高豎在空中,但那件晚禮服是泰帝凱設計的作品,化妝很劇戲化卻毫不扞格,而她的外表就算是在五六十年前也是夠低調的了。我穿過擁擠的人群向她那邊走去,所有的客人都在倒數第二的平臺上擠來擠去,到無數的酒吧去拿酒,等著宴會開始。

  “約瑟夫,親愛的,”溫葛莉─費夫看著我走過最後幾碼的距離,“你怎麼會受邀來參加這麼可怕的集會?”

  我微微一笑,給她送上一杯香檳。這位文學與時尚界的高貴女王之所以認得我,只是因為在去年她到希望星的藝展待了一個禮拜,也因為我和沙孟·布裡維三世、米林·狄·哈弗爾,還有雷德密特·柯北爾等萬星網的名人是朋友。泰莉娜是一隻不肯滅絕的恐龍──要不是化了妝,她的手腕、手掌和脖子都會因再三使用波森延壽療程而發藍了吧,而且她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參與短躍式的星際漫遊,或是到那些秘密得連名字都沒有的美容澡堂去做貴得嚇人的生機療程,其結果是泰莉娜·溫葛莉─費夫霸佔社交舞臺超過了三個世紀,還一點也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每睡一個二十年的美容覺,她的財富就越發增多,她的傳奇也越發加長。

  “你還住在我去年去過的那個可怕的小星球上嗎?”她問道。

  “希望星。”我說。心裡明白她對那個不重要的世界上每個重要的藝術家的住處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是的,目前我好像是搬到天侖五來住了。”

  溫葛莉─費夫女士做了個鬼臉。我依稀注意到有八到十個流連不去的人正專注地看著,心裡在想那個無禮的年輕人是誰,居然能打進她的小圈子裡。“這對你來說太可怕了吧,”泰莉娜說:“得生活在這樣一個全是生意人和政府官僚的世界上。我希望他們很快就會放你逃生!”

  我舉杯向她敬酒,“我想請問你,”我說:“你以前當過馬汀·賽倫諾斯的編輯吧?”

  女王放下她的酒杯,冷冷地瞪了我一眼,一時之間,我想像到梅娜·葛萊史東和這個女人之間一場意志力的搏鬥場面:我打了個寒顫,等著她的回答,“親愛的小朋友,”她說:“那都是上古史了。你何必要麻煩你那顆年輕的漂亮腦袋去管這種史前時代的芝麻小事?”

  “我對賽倫諾斯很有興趣,”我說:“對他的詩有興趣,我只是好奇不知道你和他是不是還有連絡。”

  “約瑟夫,約瑟夫,約瑟夫,”溫葛莉─費夫女士責難地說:“已經有好幾十年沒有人聽到可憐的馬汀的消息了,哎,這個可憐的傢伙已經是古人了呢!”

  我沒有向泰莉娜挑明她當賽倫諾斯詩集的編輯時,那位詩人比她年輕得多。

  “真奇怪,你會提到他。”她繼續說道:“我以前的公司──網際出版──最近正考慮再出一些馬汀的作品。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連絡他的住處。”

  “他的《垂死地球》嗎?”我說著想起了那對元地球鄉愁之作當年賣得那麼好。

  “怪的是並不是這個。我相信他們是想出版他的《詩篇》。”泰莉娜說。她大笑起來,取出一支裝在黑檀木長煙嘴上的大麻煙,她的一名隨從趕緊為她點火。“這種選擇真奇怪,”她說:“想想在可憐的馬汀還活著的時候,根本沒人看他的《詩篇》。哎,對一個藝術家最有用的莫過於一點死亡和失蹤,我一向是這麼說的。”她又笑了──又尖又小的聲音,好像金屬敲擊著石塊──她那一小圈子的六七個人也和她一起笑了起來。

  “你最好確定賽倫諾斯已經死了,”我說:“要是全部完成的話,《詩篇》會好看得多。”

  泰莉娜·溫葛莉─費夫很奇怪地看著我,晚宴開始的鐘聲由抖動的葉間傳來。史本賽·雷諾茲讓這位高貴女士挽著他的手,大家走上最後一道通往星際的樓梯。我喝完了杯中的酒,把空杯子留在欄杆上,也上樓去和大家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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