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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那麼歡迎你,”哀王比利說。“你會住在皇─皇─皇……城堡的西側樓房,靠近我的辦公室,我的門將永遠為你而開。”

  現在我向關著的門瞥了一眼,又看看這位瘦小的君王,他看來──即使在微笑──幾乎就要落淚。“海柏利昂?”我問。他曾經好幾次提到這個從殖民地退化成蠻荒世界的星球。

  “一點沒錯。生化人種船在那裡已經駐守好幾年了,馬─馬─馬汀。可以說是為未來鋪路吧。”

  我挑了挑眉。比利王並不是靠王國的資產生財,而是透過對萬星網經濟的龐大投資。即使如此,如果他已經暗中執行再殖民計畫達數年之久,投入的資金必定十分驚人。“你記─記─記不記得為什麼第一批移民把那個星─星─星……地方取名海柏利昂,馬汀?”

  “當然。聖遷之前這些人原本住在土星其中一顆衛星、一個小小的殖民地。他們全靠地球在補給過日子,所以他們搬到邊疆地帶之後就用衛星名字稱呼這新的星球。”

  比利王的笑容悲哀。“那麼你知道為什麼對我們來說,這名字是個好兆頭嗎?”

  我花了大概十秒鐘才聯想到。“濟慈。”我說。

  幾年前有次我們討論詩的本質,快結束時,比利王問我誰是歷史上最純粹的詩人。

  “最純粹的?”我那時問他,“你的意思是最偉大的吧?”

  “不,不,”比利說,“要─要─要吵誰最偉大太荒謬了。我想知道你認為最─最─最純粹……最接近你定義的本質的人是誰。”

  我花了幾天思考之後,帶著答案來見比利王,我們一起看著皇宮附近懸崖邊的幾顆落日。紅藍交錯的影子跨過琥珀色的草坪,朝我們延伸。“濟慈。”我說。

  “約翰·濟慈,”哀王比利低聲覆述。“啊,”片刻之後問:“為什麼?”

  所以我就告訴他這位十九世紀元地球詩人的成長背景、技藝訓練、和早逝的一生……不過大部分說的是一個幾乎完全奉獻給詩學創作的生命。

  當時比利似乎有點興趣;現在他看來簡直著迷,揮揮手叫出一個幾乎塞滿房間的全像模型。我退後幾步,穿過山丘、建築、和低頭吃草的動物,走到一個比較好的角度觀察。

  “看哪,海柏利昂。”我的贊助人低聲歎道。一如以往,比利王全神貫注的時候往往忘了口吃。全像投影在不同觀點間變換:河邊城鎮、港口都市、山峰懸崖、一座丘陵上的城市,山坡上滿是紀念碑,和一旁穀底的詭異建築相互呼應。

  “時塚?”我說。

  “沒錯。已知宇宙中最難解的一道謎題。”

  誇張的說法讓我皺眉。“那裡面媽的根本沒東西,”我說。“從被發現以來一直都是空的。”

  “這些墳墓放出某種奇怪的反熵力場,一直存留到現在,”比利王說。“這是除了奇異點之外,少數幾個膽敢玩弄時間的現象之一。”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說。“那一定就像金屬表面上塗的防銹劑一樣。它們建造的目的就是永久保存,可是它們是空的。還有,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對科技大驚小怪了?”

  “不是科技,”比利王歎了口氣,滿臉的皺紋更深刻了。“是神秘。一個地點的靈性對某些創作人來說非常必要。古典烏托邦和異教神秘主義的完美結合。”

  我聳聳肩,不怎麼在意。

  哀王比利揮手讓投影消失。“你的詩─詩─詩有進步嗎?”

  我叉起雙臂,狠狠瞪著出言不遜的皇家矮子。“沒有。”

  “你的繆─繆─繆思回來了嗎?”

  我不發一語。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天黑之前他們會此起彼落喊著:“國王駕崩,吾王萬世不朽!”

  “很好─好─好,”他說,證明他除了哀傷之外也可以擺出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打─打─打包吧,孩子。我們要去海柏利昂囉。”

  (淡入)

  哀王比利的五艘種船如蒲公英般飄過琥珀天空。白色城市矗立於三塊大陸之上:濟慈、安迪米恩、浪漫港……詩人之城本身。超過八千名藝術的信徒在這個粗陋荒僻的世界,逃離俗見之暴政、追尋全新的視野。

  艾斯葵司和流亡溫莎王國是聖遷後一世紀的生化人生化製造中心,現在這些藍皮膚的人類之友在此辛勤耕作,知道只要完成這最後一份勞役,他們即成自由之身。白色城市聳立了。偽原住民厭倦了假扮,便從村莊和森林出走,幫助我們將這塊殖民地打造得更符合人類需求。技術官僚、政治官僚、生態官僚紛紛解凍,並得以在這片單純的世界上任意妄為,於是哀王比利的夢想離現實又更近了一步。

  等我們抵達海柏利昂,霍瑞斯·葛藍儂─海特將軍已經死了,他短暫但遍地血腥的兵變早敉平,但再回頭已經不可能。

  一些比較吃苦耐勞的藝術家和工匠拋棄了詩人城,投向傑克鎮或浪漫港、甚至移居正在拓展的邊界區域,加入同樣辛苦但更富創造力的人們,但我留了下來。

  我在海柏利昂的前幾年沒找到繆思。對許多人來說,運輸工具有限──電磁車不可靠、浮掠機數量稀少──所加深的距離感,以及人工智慧的縮減──沒有資料圈可用、無法連結到萬事議會,超光速通訊器也只有一台──都讓他們重拾創作能量,也對身為人類和藝術工作者的意義,有了全新的體會。

  至少我是這麼聽說的。

  繆思沒有降臨。我的詩一如以往,技法純熟、像哈克的貓一樣死板。

  我決定自殺。

  但首先我花了點時間,至少九年吧,進行一項社區服務,提供新海柏利昂唯一欠缺的東西──道德之墮落。

  一位生物雕塑家──名字恰好叫葛老曼33·駭克──讓我獲得了賽蹄該有的體側毛髮、兩隻蹄子、和一雙羊腿。我蓄了鬍子,把耳朵弄長。葛老曼對我的生殖器做了有趣的調整。傳聞四起。農家女孩、原住民、我們一身藍色的都市計畫人兼拓荒者的夫人們──全都在等待海柏利昂唯一一隻羊人居民的造訪,或自己安排會面事宜。我領會了“陽具崇拜”和“求雌癖”的真正意涵。永無休止的性競技之外,我也讓自己成為酒國傳奇,並任由詞彙能力再次趨近中風後的水準。

  注33,意即黑灰色的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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