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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卡薩德對於驅逐者所採取的防禦手段頗為贊許。兩艘突擊艇的降落地點相距不超過半公里,使槍枝、投彈器、飛彈發射塔的射程能夠涵蓋彼此,並同時可以全方位發揚火力。他們的地面部隊正忙著在艇外一百公尺處挖掘坑道,並堆起一面護牆;卡薩德可以看見至少有兩輛電磁動力坦克隱藏在底下,顯露於外的投彈陣列和發射管足以控制從詩人之城到突擊艇的大片曠野。卡薩德的視覺顯然經過改造,因此能夠看見阻絕力場像是一條條黃色薄霧,在兩艘船之間交叉重迭;運動偵測器和人員殺傷雷則如同鳥蛋般閃爍著紅色光芒。

  他眨了眨眼,想要瞭解這幅景象有什麼不對勁。隨後他便明白,除卻改造後的身體能讓他察覺能量力場,眼裡能瞧見層迭不絕的光線,這塊即將成為戰場的地帶居然沒有東西在移動。驅逐者的部隊,甚至有的已經擺出動作姿態,竟都僵在原處,好像他小時候在塔西思貧民窟裡所把玩的玩具士兵。電磁動力坦克已經在壕溝內就定位,不過卡薩德卻發現就連它們的搜索雷達──在他眼裡呈現出一波波紫色的同心圓弧──也靜止不動。他向天空瞄了一眼,瞥見某種大型鳥類掛在上頭,就像是嵌入琥珀裡的昆蟲固定在原處。他穿過懸浮在空氣中,由陣風所揚起的塵埃,好奇地伸出鉻黃色的手輕輕一撢,微粒隨即以螺旋狀的軌跡墜落地面。

  荊魔神就在兩人的前方,若無其事地邁開步伐,經過由感應雷所構成的紅色迷陣;它跨過一條條藍色的詭雷感應光束,低身閃避自動發射系統掃描器所發出的偵測脈衝;它突入黃色的阻絕力場和綠色的音波防禦障壁,直直走進突擊艇的陰影處。莫妮塔與卡薩德跟在後面。

  ──(這怎麼可能?)卡薩德發覺自己透過某種媒介提出問題;這種媒介比不上心電感應,但比植入儀器的傳導要複雜得多。

  ──(他控制了時間。)

  ──(痛苦之王?)

  ──(沒錯。)

  ──(為什麼我們要在這裡?)

  ──(他們是你的敵人。)莫妮塔朝著前方比了比那些靜止不動的驅逐者。

  卡薩德覺得自己終於大夢初醒。這全都是真的。那些驅逐者的眼睛,就在頭盔裡面眨也不眨,是真的。那艘驅逐者的突擊艇,像一座銅制墓碑浮現在他的左邊,也是真實不虛。

  費德曼·卡薩德瞭解到,他可以輕易殺光他們──不管是突擊隊員還是突擊艇上的機組人員,所有人都一樣──而他們卻毫無招架之力。他知道時間並未真正停止──就像待在霍金推進器所驅動的船艦裡,時間也不會完全停下來──這不過是流動速率快慢的問題。只要提供足夠的時間,那怕是幾分鐘還是幾個小時,那只釘在他們頭頂上的飛鳥終將完成翅膀拍動。如果卡薩德耐著性子,注視得久一點,總會看到前方的驅逐者為了完成眨眼而闔上眼瞼。在此同時,卡薩德、莫妮塔和荊魔神就能夠將他們殺個精光,而驅逐者們仍渾然不知自己已經遭受攻擊。

  (這不公平,)卡薩德心想。(這是錯的。這絕對違反新武士道,比肆無忌憚地殘殺平民還要過分。榮譽的本質奠基於雙方必須在對等狀態下戰鬥。)他本想將這個信念傳給莫妮塔知道,可是她卻淡淡地說(或是想)──注意看吧。

  隨著一聲不同於空氣沖入氣閘所產生的音爆,時間重新開始啟動。騰空的飛鳥在頭頂盤旋。沙漠起了一陣風,吹拂塵土,全被靜電所構成的阻絕力場擋下。一名原本採取蹲姿的驅逐者突擊隊員站直身子,瞥見荊魔神和兩個人影,隨即透過戰術通訊頻道大呼小叫,同時舉起能量武器。

  荊魔神似乎動也不動──對卡薩德而言,它不過從這裡消失,同時又在彼方出現。那名突擊隊員只來得及發出簡短的尖叫,隨後不可置信地往下看,只見荊魔神的手臂抽出他的胸膛,滿布刀刃的掌心還抓著心臟。受害的驅逐者瞪大雙眼,張開嘴巴想要吐出什麼話語,整個人卻已倒地不起。

  卡薩德轉向右方,發現自己和一名身穿盔甲的驅逐者正面交鋒。他的對手像是抬重物般緩緩舉起武器;卡薩德揮動手臂,感覺黃鉻力場產生蜂鳴,隨即看見自己的手刀割穿敵人的護甲與頭盔,連脖子也一起削斷。驅逐者的頭就這麼滾落塵土之中。

  卡薩德跳進一道淺淺的戰壕,眼見幾名士兵開始轉身。時間仍然呈現不連續的現象;敵人在某一秒鐘,以極慢的速度移動,下一秒又抽動得像是受損的全像錄影以五分之四的速度播放。他們不可能和卡薩德一樣快。於是,他把新武士道拋在腦後:這些全都是來追殺他的野蠻人哪。他折斷其中一人的背脊,跨到一旁,用力戳刺,黃鉻手指穿過第二個人的護甲,揉碎第三個頭,閃過以慢動作揮來的刀鋒,順勢踢斷使刀者的脊椎骨。他縱身一躍,跳出壕溝。

  ──(卡薩德!)

  他立即屈身,一道雷射紅光慢慢爬過他的肩膀,劃向空中,猶如燃燒遲緩的引信。空氣爆烈的同時,卡薩德還可以聞到臭氧的氣味。不可能啊。我居然躲得過雷射!他撿起一塊石頭,對準坦克上方操作地獄鞭的驅逐者擲去。一聲音爆傳來;那名炮手全身爆開,屍塊向後飛散。卡薩德從屍體上的彈帶取下一枚電漿手榴彈,跳上戰車艙口,等到爆炸火焰噴上突擊艇船頭的高度,他的人影早已落在三十公尺之外。

  卡薩德在風暴中心暫停下來,欣賞莫妮塔展開個人的屠殺秀。鮮血噴灑在她身上,卻未曾沾粘;好比水面上的油彩,沿著身體曲線浮動,在她下頦、肩膀、椒乳和小腹,留下一抹抹的彩虹。她望向戰場這頭的卡薩德,一股嗜血狂潮立刻注入他的體內。

  她的身後,荊魔神在混亂中緩慢行進,彷佛收割似的挑選它的祭品。卡薩德看著這怪物在現實世界裡淡入淡出,瞭解到對痛苦之王而言,他和莫妮塔的行動還是太慢,就像他眼裡的驅逐者一般。

  時間向前躍進了五分之四秒。殘存的部隊開始慌亂,放棄崗位,槍口對準彼此,爭相登上突擊艇。卡薩德試圖揣測,在他們的眼底,過去這一兩分鐘究竟是什麼樣的場景:模糊不清的幻影穿越防線,同伴們一一噴血而亡。卡薩德注視著莫妮塔在行伍間遊移,隨興所至,盡情開殺。他大感驚訝的是,他發現自己也有些許控制時間的能力:一眨眼,敵人的速度就會降至三分之一;再一眨,事件又會恢復原來的步調。卡薩德的理智和榮譽心呼喚他,要他停止這單方面殺戮,可是那幾近淫欲的嗜血早已壓過任何反對聲浪。

  突擊艇內有人關上了氣閉門,當下就有個被嚇得魂飛魄散的突擊隊員發射定向成形電漿炮,炸開整個艙口。眾人你推我擠,想要逃離這些看不見的殺手;傷者只得被狠狠地踩在腳下。薩德就跟在他們後面。

  俗諺有雲:“像被逼在角落的鼠輩,猶做困獸之鬥。”拿這句話來形容目前的景況,至為貼切不過。人類的軍事會戰史中,戰士們在封閉場域內,唯一選擇就只有拚命奮戰的時候,往往能激發出最猛烈的攻擊。無論是滑鐵盧之役,在聖拉海和好果蒙36兩座莊園旁的通路上面,亦或盧瑟斯星蜂巢般的坑道裡頭,史上最為慘烈的肉搏戰總發生在無路可退的狹窄空間之內。今天也不例外。驅逐者們力戰……死亡……就如同被逼在角落的鼠輩一樣。

  注36,聖拉海(La Haye Sainte)與好果蒙莊園(Chateau Hougoumont)均為滑鐵盧之役的著名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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