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高能預警 | 上頁 下頁
一七


  我在腦海中看到了那幅場景,她的骨架上已沒有衣服,沒有血肉,像每個人有朝一日都會遭遇的那樣慘白赤裸,被掛在荊棘樹上,如同一個孩童的木偶。她那頭金紅色的頭髮將她懸上了高高的樹杈。

  “等天亮後,”卡盧姆·麥卡因斯說道,就好像我們之前談論的是食物或天氣,“你把短劍留在這裡,這是習俗,然後你進去洞裡,把你能扛得上的金子帶出來。你可以帶著它和你一起回大陸去。在這兒,所有知道你扛的東西是什麼、知道它來自何處的靈魂,都不會將它從你手中奪走。你漂洋過海,把它帶給國王,他可以用它來支付給他的手下,喂飽他們,給他們購買武器。總有一日,他會回來。到那時候,再來告訴我這是惡事吧,小傢伙。”

  太陽升起時,我進入洞穴。裡面十分潮濕。我能聽到湧泉裡汩汩冒出水的聲音,感受到一陣風吹過面頰,這有些古怪,因為山裡不該有風。

  我原本以為洞穴裡應該滿是黃金,一塊塊金子該像木柴一般堆在一起,間或擺著一些裝滿金幣的袋子。洞裡該有金鏈子和金戒指,而金盤子該像有錢人家裡的瓷盤一樣高高疊起。

  我想像的是一幅富庶的畫面,然而洞中卻絲毫沒有那樣的景象。只有影子。只有石塊。

  但那裡面確實有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正在等待。

  我有不少秘密,而這一條潛伏在所有秘密之下,甚至我的孩子們都不知道,儘管我估計我妻子已經猜到了。這個秘密是:我的母親是個普通人類,她是一位磨坊主之女,但我的父親卻是從西邊來找她的,當與她有了一段露水姻緣之後,他又回到了西邊。我對自己的出身沒有什麼感傷,我很肯定他後來就沒再想起過她,我懷疑他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但他給了我一具這麼小,這麼快,又這麼強壯的身體,而且或許我在其他一些方面也與他相似——我不知道。我很醜,但我的父親長得很美,至少我母親這麼對我說,我想她可能騙了我。

  我不知道,假如我父親是個低地的旅館老闆,我在這洞穴裡又能看到什麼。

  你會看到金子,一個似低吟卻又非低吟的聲音在洞穴的深處響起。那是個孤獨的聲音,帶著惆悵和厭煩。

  “如果我會看到金子,”我大聲問道,“那些金子是真的,還是幻象?”

  低吟被逗樂了。你的思維方式就像是個凡人,看事情非此即彼。他們看到並摸到的是金子。他們帶回去的是金子,在路上他們能感受到它的重量,還能與其他凡人交換,獲取所需。既然他們能看到它、觸摸它、竊取它,並且為它而殺戮,那麼它究竟是不是真的,又有什麼關係?他們需要金子,我給予他們。

  “那麼你給他們金子,又拿走了什麼?”

  很少,因為我需要的非常少,而且我已垂垂老矣;我太老了,沒辦法跟隨我的姐妹們進入西方。我品嘗他們的歡愉,以他們不需要也不看重的東西為食。輕嘗他們的心,細咬他們的良知,耙梳下他們靈魂的一小塊碎片。作為回報,我讓自己的碎片隨著他們離開洞穴,通過他們的雙眼來眺望這個世界,見他們之所見,直到他們的生命終結,而我則取回原本就屬於我的一切。

  “你會在我面前展露真形嗎?”

  在黑暗中,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遠比任何人類男女結合所生之子看得更清楚。我看到有什麼東西在陰影中移動,接著陰影聚攏、移動,在我知覺的邊緣,近乎於想像之處,顯出一個形狀不固定的東西。我有些不安,於是說出了正適合於此刻的話:“請以不會傷害我也不會威脅到我的形態出現在我面前。”

  這是你的願望嗎?

  遠處有水滴落。“是的。”我說。

  它從陰影中走出,用沒有雙眼的眼窩緊緊盯著我,兩排已被風化的牙齒朝我露出微笑。它全身上下僅剩骨頭,除了那頭長髮,它的頭髮是金紅色的,纏繞在一棵荊棘的樹枝上。

  “這景象冒犯我了。”

  我從你的思想中取得了這副身體,從骨骸邊傳來低語,但骨骸的下巴一動不動。我選擇了你所愛的東西。你的女兒芙羅拉,這是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的樣子。

  我閉上雙眼,但這影像還在眼前殘留。

  它說,那掠奪者正在山洞口等著你。他等著你出去,手無寸鐵,又被黃金拖累。他要殺了你,然後從死去的你雙手中奪走金子。

  “但我不會帶著金子出去,不是嗎?”

  我想到卡盧姆·麥卡因斯,他的頭髮是狼皮般的灰色,他那雙眼睛也是灰色,我還想到了他短劍的形狀。他比我更高大,但所有男人都比我高大。或許我比他更強壯,速度也更快,但他同樣也很快,並且強壯。

  他殺了我女兒,我想,接著我想知道這想法究竟是我自己產生的,還是那影子偷偷放進我腦海中的。我大聲說道:“有其他出洞穴的路嗎?”

  你從哪裡來,就從哪裡離開,得穿過我家的門口。

  我站著,一動不動,但在腦海中,我就像是一個陷阱中的動物,心中閃過一個又一個念頭,發現自己沒有勝機,沒有慰藉,也沒有解決之道。

  我說:“我手上沒有武器。他告訴我,我不能帶著武器進入這個地方,這不符合傳統。”

  現在它就是傳統了,不能帶著武器進入我的領地。但過去不是這樣的。來,跟著我。我女兒的骨架說道。

  我跟著她,我能看到她,儘管這兒是如此之黑,其他什麼也看不見。

  在陰影中,它說,它現在在你手掌之下。

  我蹲下身,摸索著它。它的握柄感覺像是骨頭,也或許是鹿角。在黑暗中,我小心翼翼地撫摸它的刀刃,發現自己握住的東西與其說是把小刀,不如說更像一柄錐子。它很薄,如針尖般銳利。這總好過沒有。

  “我需要付出代價嗎?”

  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

  “那麼我會支付的。此外我還想要另一件東西,你說你能通過他的雙眼見到世界。”

  空洞的頭骨上沒有眼睛,但它點了點頭。

  “那麼,等他睡著了請告訴我。”

  它沒有說話,只是將身形混入黑暗之中。我感覺自己在這地方又變得孤單一人。

  時間漸漸過去。我循著滴水聲走去,找到一處岩潭,喝了點水,將最後一點燕麥浸泡在水中,然後將它放入口中一直咀嚼,直到它徹底溶解在嘴裡。我睡著了,醒來之後,又睡著了,我夢到了我的妻子莫拉格,儘管四季變換,她依然在等待著我,就像我們等待著我們的女兒一般等待著我,直到永遠。

  有什麼東西——我想大概是一根手指——觸碰到了我的手,但它不是骨頭,也不堅硬。它很柔軟,和人類的一樣,只是太過冰冷。

  他睡著了。

  在清晨之前的藍色光芒中,我離開了洞穴。他橫躺在洞口,像是一隻貓,我知道這樣一來,任何最輕微的觸碰都會將他吵醒。我將武器緊握在身前,它的握柄是骨質的,刀刃是針尖般發黑的銀。我將它探出,沒有吵醒他,便拿到了我需要的東西。

  接著我又靠近一步,他的手抓住了我的腳踝,他睜開眼睛。

  “金子在哪裡?”卡盧姆·麥卡因斯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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