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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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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漸漸認識到“自由”的沉重。自由是重擔,對心靈而言是碩大無朋的奇特負荷,一點也不輕鬆。它不是白白贈與的禮物,而是一項選擇,而且可能是艱難的選擇。自由之路是爬坡路,上接光明,但負重的旅者可能永遠到不了那個終點。 格得任她哭,沒說半句安慰的話;她哭完,坐著回頭遙望峨團島暗藍色土地時,他還是沒說半句話。他面色嚴峻,好像提防著什麼,也好像他是孤單一人。他敏捷地默默照應船帆並操舵,始終注視前方。 下午,他手指他們航行的太陽方向,說:“那是卡瑞構島。”恬娜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瞧見遠方雲煙般隱約的山巒,那是當今神王所在的大島。峨團島早落在後面不見了。她內心異常沉重,太陽像一把金色槌子在她眼裡擊打。 晚餐是幹麵包、煙熏幹魚配水。幹魚的味道她很不喜歡,水則是前一晚格得用船上水桶到雲煙岬海灘邊的小溪汲來的。冬季夜晚來得快,且海上寒意深濃。北方遠處曾出現細微光點一會兒,那是卡瑞構島海邊漁村的黃色火光,但很快就被海面升起的霧氣籠罩而看不見。這晚沒有星光,他們是獨航大海的孤舟。 恬娜早已蜷縮在船尾;格得躺臥在船首,用水桶當枕頭。船隻穩定行駛,雖然這時的海風只是微微由南面吹來,但海浪仍輕輕衝擊船身兩側。遠離岩岸後,船外的大海甚為寂靜,只有碰觸船隻時才稍微出點聲。 “如果風從南面吹來,”由於海洋輕聲耳語,恬娜也小聲說話:“船隻不就是向北行駛嗎?” “對,除非我們調轉方向。我造了法術風在船帆上,現在船隻是往西航行。到了明天一早,我們就會完全離開卡瑞構水域,屆時我會讓她用自然風航行。” “這條船會自己操舵嗎?” “會。”格得認真地說:“只要給她合宜的指示。但她不需要太多指示。她在開闊海航行過,曾經去到東陲最東島嶼以外的大海,還去過最西邊厄瑞亞拜死去的偕勒多島。她是一條有智慧的巧船,我的‘瞻遠’,你可以信任她。” 這女孩坐在這條藉由魔法在大海上行駛的船內,仰頭凝望黑暗。她過去這一生都在凝望黑暗,但相較之下,這晚海洋上的黑暗更為浩大無邊,它沒有頂,一直延伸到星辰之外,沒有凡俗力量在牽動它。它先于光明存在,也將後於光明存在;它先於生命而存在,也將後於生命而仍存。它無限延伸,超越了邪惡。 她在這片黑暗中開口道:“你受贈護身符的那座小島,也在這海上嗎?” “對。”他的聲音從這片黑暗中冒出來道:“可能在南方某處,我一直沒辦法再找到它。” “那個送你環片的老伯母,我曉得她是誰。” “你曉得?” “這故事是聽來的。那是第一女祭司必學的知識之一。薩珥曾對我講,她第一次講時柯琇也在場。後來薩珥與我獨處時,她又講得更仔細,那回是她死前最後一次同我談話。故事是說,胡龐有個貴族家系因為反對阿瓦巴斯高等祭司而與之戰鬥。那個貴族家系的締造者是索瑞格王,他遺留給子嗣的大量財寶中有個破環片,是早年厄瑞亞拜給他的。” “這故事在《厄瑞亞拜行誼》詩歌中也明確提到。歌中內容——用你們的卡耳格話是說:環破時,一半仍在高等祭司殷特辛手中,另一半在英雄厄瑞亞拜手中。事後,高等祭司將半片破環送去峨團島,送給與這世界同等古老的累世無名者。那半片破環於是沉入黑暗,沉入失落的地區。但厄瑞亞拜把自己那一半轉交給賢明國王一位尚未婚配的女兒媞娥拉,並說:‘讓它留在未嫁少女妝奩的光輝中,讓它繼續留在帝國,直至與另外半環重新結合復原的那日。’厄瑞亞拜向西航行之前是這麼說的。” “如此說來,那半片破環一定是在那個家系的歷代女兒手中傳遞了無數年,並不像你們內環島嶼的人所想的那樣遺失了。可是,後來高等祭司自封為祭司王,祭司王再締造帝國,並開始自稱神王,在這段期間,索瑞格家系反而越來越卑微衰弱。到最後,就如薩珥告訴我的,索瑞格家系傳到只剩下兩人,是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當時有預言指示,胡龐索瑞格家系的一個子嗣終將使帝國滅亡,居住阿瓦巴斯的神王,也就是當今神王的父王知道後,內心震駭不已,便命人由胡龐宮殿偷出那兩個小孩,把他們帶去遠在海上的孤島,而除了他們身上衣物和一點食物之外,什麼都沒留給他們。因為不管用刀殺或悶死毒死,他都不敢下手,畢竟兩個小孩有王族血統,而即使以神王之尊,謀害王族也會招引詛咒。那兩個小孩,一個叫安撒,一個叫安秀。送你破環片的就是安秀。” 他靜默良久,最後才說:“所以這故事完整了,就如臂環一樣。但恬娜,這實在是個殘酷的故事。那兩個小孩,那座小島嶼,我碰到的老伯伯、老伯母……他們幾乎不會說人類語言。” “我想問你一點事情。” “問吧。” “我不想去內環島嶼的黑弗諾。我不屬於那裡,我不想置身大城、夾在陌生人當中。我也不屬於任何島嶼。我背叛了我們帝國的人,已經沒有族人,而我又做了一件極邪惡的事。所以,你就把我單獨放在某座小島上,像當年國王之子曾受的待遇一樣,選個無人孤島放下我。然後,你把完整的臂環帶去黑弗諾。那是你的,不是我的,它與我完全無關,你們國人也與我無關。讓我自生自滅吧!” 此時,她面前的黑暗中,一道如同小型月升般的光亮出現,雖然徐徐緩緩,仍然嚇了她一跳;那是應他的指令而生的法術光。那光亮附著在他的巫杖尾端,他面向她坐在船首,單手豎直巫杖。法術光那銀白色光芒映照著船帆下方、船舷、船內底板,以及他的臉孔。他兩眼直視她。 “恬娜,你做了什麼邪惡的事?” “我下令把三個男囚犯關在墓碑底下的暗室,讓他們餓死渴死。等他們死了,就直接埋在墓穴中。那些墓碑就倒塌在他們的墳上。”她講不下去了。 “還有嗎?” “馬南。” “他的死算在我帳上。” “不,他會死,是因為他愛我,是因為他對我忠心耿耿。他認為那是在保護我。以前舉行祭禮時,是他在我脖子上方持劍。小時候,他很疼愛我,每次我哭的時候——”她又講不下去了,熱淚盈眶,但她不願再哭出來,兩隻手緊捏黑袍褶邊。“我卻不曾對他好。”她說:“我不要去黑弗諾。我不要跟你去。找個沒人會來的小島把我放下,不要管我。行惡須付代價。我不是自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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