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魔幻小說 > 地海巫師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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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會一點造霧法,但不懂海風。”法師說著,一手輕放在格得肩上:“雀鷹,你還是個陸地人,可別動海洋和海風的主意。港口長,那艘船叫什麼名字?” “叫‘黑影’,從安卓群嶼裝載了毛皮和象牙來,要到霍特鎮去。是艘好船,歐吉安師傅。” 大法師一聽到船名,臉色就沉了下來,但他說:“就搭那艘船去吧。雀鷹,把這封信交給柔克學院的護持。一路順風,再會!” 歐吉安的道別話僅止於此。一說完,他便轉身從碼頭大步往坡上的街道走,格得孤單單地站著,目送師傅離去。 “小夥子,你跟我來。”港口長說著,把格得帶到“黑影”準備啟航的碼頭。 一個孩子在一座五十哩寬的島嶼,日日面海的懸崖下的村莊成長,卻不曾登船,也不曾把手指伸入咸水中,似乎很奇怪。但事實就是如此。這個陸地人曾是農夫、牧羊童、放牛童、狩獵人、工匠,他把海洋看成是一片咸而無常的領域,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距離自己村子兩天腳程的另一個村子,便是陌生異地;距離自己島嶼一天航程的另一個島嶼,純粹是傳聞,是由海面遠眺的茫茫山丘,不像他所行走的扎實土地。 所以對不曾從高山下來的格得而言,弓忒港是個令人生畏又教人驚歎的地方。碼頭、船塢、定泊口,共約半百船艦,有的在港邊停泊、有的被拖來準備修理、有的收了帆槳安定在泊口;水手用奇異的方言大聲講話;碼頭工人背扛重物,快跑穿梭經過桶子、箱子、纜繩、槳堆等等;大鬍子商人身穿毛絨絨長袍,一邊講話、一邊小心走過黏乎乎的水上石頭路;漁夫卸下魚獲;桶匠叩叩敲敲,造船人咚咚打打;賣蟹人叫叫賣賣;船主吼吼嚷嚷。在這一切的靜寂之外,是波光粼粼的海灣。雙眼雙耳和腦子都深受衝擊的格得,跟隨港口長走到‘黑影’系泊的寬闊碼頭,再由港口長領著去見船長。 既是法師拜託的事,便不消幾句話,船長即同意讓格得當乘客前往柔克島。港口長於是讓男孩單獨留在船長那兒。“黑影”的船長高大肥胖,穿件毛皮鑲邊的紅斗篷,與多數安卓群嶼商人一樣。他連一眼也沒瞧格得,只問:“小子,你會操控天氣呢?” “會。” “你會喚風嗎?” 格得只能說不會。 一聽他說不會,船長便要他找個不礙事的地方待著。 這時,槳手陸續登船。這艘船預定向晚以前駛至港外停泊口,打算利用黎明退潮啟航。 格得根本找不到一個不礙事的地方,只好盡力爬到船尾堆積貨物的地方,緊緊抱住貨堆,觀看一切。槳手跳上船來,他們都是結實漢子,手臂特壯。碼頭工人把水桶滾到船塢,再安到槳手的坐凳底下。這艘建造精良的船,載重量大、吃水深,可是被岸邊波浪一推一送,也是會稍微顫晃。舵手在船尾柱的右邊就位,等候船長下令。船長坐在龍骨和船首交接的一塊支撐厚板上,船首雕刻著安卓島的古代蛇形。船長高吼開船的命令之後,“黑影”被解纜,由兩條划艇牽引離開船塢。接著,船長高吼:“開啟槳眼!”每邊各十五支大槳卡地一聲,同時開劃。船長旁邊一名小男孩負責打鼓,槳手弓起有力的背,依鼓聲劃槳。宛如海鷗展翅飛翔之易,這艘船輕輕鬆松劃出去。港市騷亂吵雜的聲音,一下被拋在後面,進入海灣寂靜的水域。弓忒山的山巔突出水面,彷佛懸掛在海上。 船錨在雄武雙崖南側下風處的一個淺灣被拋擲出去,船隻停泊在夜色中。 船上七十名水手,有幾個和格得一樣年輕,但都舉行過成年禮了。這些年輕人邀請格得過去與他們一同餐飲。這些水手看起來儘管粗野,而且愛講笑話嘲弄人,但不失友善。 他們叫格得“放羊的”──這是當然,因為格得是弓忒島人。但除了這些,水手並沒有什麼不敬之舉。格得的外貌和一般十五歲男孩一樣高壯,旁人是稱讚也好、是揶揄也好,他的反應都夠敏銳,因此在船上頗得人緣。甚至頭一個晚上他就已經與大家相融,並開始學習船上的工作了。這很稱船上那些長官的意,因為船上沒有地方容納無所事事的旅客。 沒有甲板的船上,塞滿了人和帆具以及貨物,船員幾乎沒有什麼空間,也完全談不上舒適,但格得的舒適又是什麼呢?那天晚上,他躺在船尾捆成一卷一卷的北島生毛皮上,仰望港灣上方的春夜星空,遠望城市點點黃燈,時醒時睡,滿心歡喜。黎明前,潮汐回退,他們舉錨,輕緩地把船隻從雄武雙崖間劃出海。日出染紅後方的弓忒山頭時,他們升起主帆,經弓忒海向西南方前進。 和風吹送他們駛經巴尼斯克島與托何溫島。第二天,群島區的“心臟”暨“壁爐”黑弗諾大島便已然在望。其後整整二天,他們沿著黑弗諾的東岸行駛時,都可以看見島上的青綠山丘,但是他們卻沒有靠岸。不出幾年,格得便有機會踏上這塊陸地,或在世界的中心觀看黑弗諾大港口的白色塔樓了。 他們在威島北岸的港灣肯伯口停了一夜;第二天在飛克威灣入口處的一個小鎮過夜;第三天經過偶島北角,駛入伊拔諾海峽。他們在那裡把船帆降下,改為劃槳,因為這一帶,總有一側是陸地,也一定能和其他船隻打招呼,無論是大小船隻或商人貨賈,他們有的常年行駛海上,載運著奇貨從外陲區而來;有的則像麻雀跳躍似地,只在內極海各島嶼間往來。 從熙熙攘攘的伊拔諾海峽右轉之後,他們背對著黑弗諾島航行,經過兩個僅中等大小、城市卻很多的島嶼阿爾克、伊里安。接著,由內極海駛向柔克島的那段航程,開始下雨起風。 夜裡,風力轉強,他們降下船帆與桅杆。次日一整天劃槳前進。這艘長船雖然平躺在波浪之上,雄渾前行,但船尾掌舵區的舵手注視擊打大海的天雨時,卻除了滂沱大雨,什麼也看不見。藉由磁石指引,他們轉向西南,雖然還算清楚該怎麼行駛,卻不知道是在穿越什麼水域。水手談到柔克島北方的沙洲、也提起柔克島東邊的波里勒斯岩。格得在一旁靜聽。有人爭論說,他們現在可能早就進入柯梅瑞島南方的開闊水域了。 海風越來越強,被吹碎的巨浪變成水沫飛濺。雖然他們依舊劃槳向西南前進,但每個人的劃槳工時縮減了,因為風雨中劃槳非常辛苦。連年輕點的槳手,也都分配兩人負責一支槳。自從駛離弓忒島以後,格得也和其他水手一樣輪班劃槳。沒劃槳的人要求汲水,因為海水嚴重飛打入船裡。大風吹襲的海浪,有如冒煙的山脈在狂奔。大夥兒任風雨打在背上,雖然又痛又冷,始終沒歇手。鼓擊聲穿透暴風雨的轟隆聲,有如砰砰心跳。 一名水手跑去替代格得的劃槳班,要他去船首找船長。船長那件斗篷的鑲邊上,儘管雨水奔泄,但他照舊像只大酒桶似地,頑強挺立在甲板上。他低頭看格得,問:“你有辦法減小這風勢嗎,小夥子?” “不行,先生。” “對付鐵,你行嗎?” 船長的意思是,格得能不能扭轉羅盤指針,讓它指出柔克島的方向──亦即指出他們需要的方向,而不是指北。那種技巧是海洋師傅的訣竅之一,但格得照舊得說他不會。 “既然這樣你就必須等我們到了霍特鎮,另外找船載你去柔克島。因為現在,柔克島一定在我們西邊,但這樣的風雨,只有靠巫術才能帶我們航行這片海洋到柔克島。而我們的船必須一直向南行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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