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報導(11)_石穆海

十一

　　第四章市委二書記

　　從市政府採訪回到台裡，方諾亞雖然很滿意與小過采拍的這條新聞，卻又習慣性地直犯嘀咕，播，還是不播？如果真要播出去，市委裡有些人就要把它當個問題，那麼，板子當然要打到方諾亞的身上。最穩妥的辦法是請示市委宣傳部郭部長。話又說回來，凡是有請示就必然有指示，從事新聞工作這些年，對這些人的心理方諾亞算摸透了，絕對給你一個模棱兩可的指示：最好的一種可能是"放放再說吧"，或者乾脆一槍就斃了："集體上訪是很敏感的問題，還是別播吧。"要是真的不播，自己的一番心血豈不是白費了？管它呢，乾脆別請示了，播出了再說，實在需要紀書記出面的就請他出面說說吧。

　　這時，新聞部主任過亦然編完片子，進到了方諾亞的辦公室說："方台，圍攻市政府的新聞今晚播嗎？放在第幾條？"

　　方諾亞批評說："虧你還是個出色的記者，怎麼說話呢？什麼叫圍攻市政府的新聞？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不會說市民上訪或市委領導體察民情，積極化解矛盾的新聞？"

　　過亦然笑得好不響亮，說："生活中哪個說話不是簡潔明瞭，咬文嚼字還不把人憋死呀。你比如我們喊你一個方台，多簡練。要是非得喊你一個清源電視臺方諾亞副台長不可，是不是繞得人舌頭拐不過彎來？"

　　方諾亞也給說笑了，說："你給我找個好切入點，想個好標題，畫面編得不要跟古時候農民攻打縣衙似的那種陣勢，現場的氣氛一定要稀釋。"

　　大概切入點選得不錯，標題做得也富有積極意義--《市長傾聽群眾呼聲，真誠交心化解矛盾》，果然一夜平安無事。這叫方諾亞倒覺著反常了。

　　他沒想到，季賢臣卻對這條新聞裡的一個情節相當反感。

　　都晚上7點30分了，市委機關大樓似乎空寂無人。獨獨市委書記袁良明的辦公室裡燈火通明。是他的秘書季賢臣在忙活著。季賢臣坐在電腦前，鍵盤敲得啪啪響，寫字板上一份袁書記在清源工作期間的大事記快接近尾聲了。旁邊電視機還開著，這並不耽誤他耳聽電視裡的解說詞。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撞進他的耳鼓："……人家蘇市長整個一個平民市長，一點當官的架子都沒有，也不回避矛盾，敢於迎著風浪上，坦誠地面對人民群眾，這才是人民公僕的本色呢。要叫我說，中國要是多一些這樣的政府官員，哪會有那麼多的社會矛盾？"季賢臣扭頭一看，竟是他的戀人肖琳琳的真情流露，那火就躥上來了，起身，一個電話就打到她的手機上："琳琳，你現在都快成電視秀了！你說你跑到那個敏感的地方幹什麼去了？湊什麼熱鬧？"

　　肖琳琳委屈得不得了，說："上午姚總要我到銀行辦事，上訪的這幫子人堵住了馬路，車子過不去，我就下車想從人群裡穿過去，哪曉得電視臺的記者也在場，而且是你的大學同學方諾亞，我與他隨便聊了幾句，哪曉得他竟播出來了。再說我也只是說了說我的感受，這並沒有越矩呀！"

　　季賢臣俊朗的臉上燃燒著憤怒，說："什麼叫越矩？既然有姚總交代的任務，完成任務就是天大的事，你說你跑到那上頭抛頭露面幹啥？你沒有照辦就是越矩了！"

　　從手機裡傳來的肖琳琳的聲音有了哭意："他的話就是聖旨？這就算犯了王法了？"

　　"住口！你還越說越有理了……"季賢臣氣得臉都變了形，他正要繼續"井噴"下去時，辦公室的門輕微地響了一下，他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了，"琳琳，以後咱們再說，啊。"聲音輕柔得如朗月下耳鬢廝磨的戀人。隨即電話扣上了。

　　市委袁書記進來了，迎接袁良明的是一副他見慣了的謙恭的面孔--季賢臣謹慎地笑著說："您奔忙了一天也不好好休息呀。"袁書記點點頭，就進到里間，坐到他的辦公桌前去了。很自然地，那眼睛就瞅上了翻開著的省委辦公廳辦的內參類刊物上：《政策與決策》，上面的一篇重頭文章署名就是袁良明，題目叫做《清源：人文精神沉澱於每一個細胞》。季賢臣為他起草的這篇文章他當時連看都沒有看，就叫季賢臣發走了，現在得好好看看：

　　"古老的清源，在劇烈的城市競爭中，是否反而蘊涵著輕鬆領先、後來居上的可能？一個城市，最大的競爭力也許在於：把每個人變為歸人，而不是過客。這就是先進于人文的清源，它也勢必先進於經濟。在清源，官員的清廉是公認的，企業辦事不需要送禮拉關係。優良的人文環境使得投資風險變得可以預測，從而使企業營商成本大大降低……這就是清源何以騰飛公開的秘密！"

　　袁良明滿意地微微一笑，隨著又拿起旁邊一份省報，跟以往一樣，那上面季賢臣已用紅筆勾勒出了一個重點段落："省人大常委會決定：10月4日召開省第十屆人民代表大會。"看了幾眼就用手指輕輕叩了三下桌面。

　　季賢臣應聲進來了，他知道袁書記有話要問他。果然袁書記問道："賢臣，這10月4日省裡召開第十屆人民代表大會這事，你沒聽說有什麼變化吧？"

　　季賢臣說："我先後問過我在省委省政府機關工作的六個同學，都說沒有變化。想想也不應當有什麼變化，都公開宣佈了嘛。"

　　袁良明噢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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