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之遠(13)_漪微

一三

　　「我總結一下——自從那天晚上跟我吵架後，你就進廟裡當尼姑了，是嗎？我做人怎麼這麼失敗。」

　　「其實人人都需要時不時齋戒一下，不僅精神上有好處，也是很好的清腸排毒方式……」

　　「打住打住，咱倆又要溝通障礙了。」他迅速把剩下的飯吃完，看看手錶，12點30分學術部有例會。「下午七八節你在雲通樓有課吧？下課了等著我。好養活是一回事，但因為我餓死了你可不行。」

　　晚上5點下課後，陸年羽讓她等了差不多半小時。不過她沒什麼感覺，剛好利用這個時間做幾篇法語閱讀。

　　他果然是來帶她去吃飯的。看著端上桌的美味佳餚，她再次抱著說服他的希望開口，結果勸說無效。他也抱著說服她的希望開口，勸說也無效。

　　歎氣，他擠出一句，「你就不能對自己好一點兒？」

　　在他再次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之前，她聽話地吃完了所有飯菜。

　　回宿舍之後，她跑到衛生間去吐了很久。度過清湯素食的3天，腸胃一時承受不了油脂，反應強烈。蘇黎一邊擔心地拍著她的背，一邊罵陸年羽是個大混蛋。

　　很久之後，她回想，和陸年羽之間的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兩人都有美好的願望，但就是會在交匯的那一刻，各自走岔，彼此還都渾然不覺。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明天該去妙仁醫院複診了。

　　週五，4點30分，Jackson的複診結束了，情況不錯。

　　「You really had it all under control these last few days,

　　right？（這幾天你控制得很好，對嗎？）」美國人半坐在他的辦公桌上，白大褂底下穿著牛仔褲，修長雙腿微著地，在病歷上飛快寫字的同時對莊柔擠擠眼睛，神情輕鬆。

　　「I am HAVING it all under control, Dr.Jackson.（我一直控制得很好，Dr.Jackson。）」

　　「Never seen an arrogant patient like you before.（從沒見過像你這麼自大的病人。）」Jackson爽朗大笑。

　　「Sticks and stones, Doc.（隨你怎麼說。）」

　　老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莊柔看時間差不多到頭，飛快與他告別上了電梯。千惠已經在等她了。「副院長正在做諮詢，請稍等片刻。」

　　診療室門開啟時，是20分鐘之後。

　　走出來的是個20歲左右的男生，消瘦蒼白，有濃濃的眼暈，雙耳上打了不下十個耳洞，看上去倒稱得上有藝術感。

　　莊柔意識到自己認識他，很多人都認識。是個當紅的年輕歌手，他在電視上的形象似乎沒這麼頹廢過。

　　他懨懨地掃了莊柔一眼，很不高興。「這就是我被粗暴地趕出診療室的原因？」

　　千惠賠笑。「很抱歉，這位小姐提早到了。」

　　年輕歌手將外套甩在肩膀上，搖晃著走進了電梯。「我會告訴Jessica你們該返還我的部分診療費。」

　　千惠依舊微笑。「當然。我想梁醫生不缺您那區區幾千美元診療費。」

　　莊柔抽了口涼氣，同時因為歌手刺鼻的香水味咳嗽起來。

　　果然，以錚沒讓她忽略這回事。

　　「遲到有時會造成別人的損失，但你有沒有想過早到也可能造成別人的損失？」

　　其實他沒必要叫歌星走的，莊柔很想指出，她會很樂意獨自坐等幾分鐘。但她保持沉默，不反駁。

　　以錚很自然地接過了她的沉默，「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可以換個輕鬆的氣氛。我想你還沒吃過晚飯吧。」

　　「不需要。」她馬上出言阻止，「我不吃晚飯。」

　　以錚打量她一番，沒有要收回提議的意思。莊柔胃裡一陣不適，如果他也像陸年羽那樣強要她吃飯怎麼辦？

　　「為什麼不吃晚飯？」

　　「減肥。」

　　「說謊。」

　　她繼續沉默。以錚耐心地等了片刻，帶著他的寫字板坐到了莊柔對面的沙發上。

　　「既然你來了，我就假定你願意接受我的治療，而這就意味著你最好信任你的醫生。什麼與治療有關，什麼與治療無關，我比你清楚得多。」

　　「我在齋戒。」

　　他在寫字板上記下幾筆，顯出很有興趣的樣子。當她簡單地解釋完原委後，他撥了個電話給助理。「千惠，問問灘萬能不能在半小時內送來一份魚子壽司。」

　　灘萬嗎？果然像他這種有背景又有閒錢的人喜歡消費的品牌……從前還在上海時，她也常常光顧。魚子壽司是她一向點的東西，不奢華很簡樸，營養開胃而不刺激胃。可她從沒對他提起過，他怎麼知道？

　　「好了，我們開始吧。我還是很好奇那天你自殘的原因。對於自己的困境，你從來不喜歡和別人交流，堅持要自己解決問題，哪怕這意味著更多的麻煩。」這個結論來自於她住院的48小時內他對她的觀察，也來自他從她朋友那裡得到的資訊。

　　她咬唇。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無論去深究多少次，答案都是明擺著的。從前她絕不會想到，會有一天和她性格的始作俑者坐在一起，將這個問題擺在檯面上談論。

　　「毫無疑問，是因為你。」

　　以錚驚訝於她的直接。

　　「這難道不是很明顯嗎？你是讓我對別人不再信任的原因，也是我對家人和朋友有負罪感的原因。」

　　他笑了，將寫字板合上，從容抱臂。「不，我認為不是。」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