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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嗯,不怕你笑,我們是奉子成婚。」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末了又忍不住甜笑,「很土是不是?旭生很看重這個孩子,他一定要我辭職在家養身子。他說養家糊口的重任交給他。」

  「那恭喜你,雙喜臨門!」我這才稍稍覺得震盪,有孩子了呢。

  「雖然和你一起工作很愉快,可是現在有了孩子,我想也許我更適合家庭。」唐美妍那顆小藍痣 溫柔得像一滴淚。

  也許是酸葡萄心理,我覺得她笑容裡有些許惆悵。

  大概每個單身女子,在託付終身之前,都會有幾分猶豫和膽怯的吧。

  我揮手在她的辭職信上簽上大名。

  她接過來,認真道近乎虔誠地仔細看了看,仿佛終於做出一項艱難而正確的決定。

  看著她纖細依舊,但很快就會急速膨脹的小腰,我還能說什麼?

  天要下雨,前夫要娶妻。

  即便我對文旭生已經沒有了任何愛意,但此刻想到那個在婚禮上宣誓,餘生都要效忠于我的男人,此刻要去效忠另一個人,我仍然忍不住欷歔。

  儘管他的忠誠,一錢不值。

  當初文旭生想要孩子,我因工作所累,一直推辭。

  結果他另闢蹊徑。

  如今,他也算求仁得仁,戀家的小嬌妻,不久降世的孩子,離開我,他得到所有他想得到的。

  我歎口氣——

  「何時舉行婚禮?」我循例問道,「我查查我的時間表,不一定有空參加。」

  「沒有婚禮——」唐美妍臉上神色一黯,「旭生說,他已經舉行過一次,沒必要再鋪張。而且他認為籌備婚禮太勞累繁瑣,我身體吃不消。」

  「哦!也對,舉行婚禮是件極勞心勞力的事情。你現在身體較貴,確實不適合操勞。」我連忙勸慰她,「但是婚禮當天的敬酒,便可以讓你脫一層皮。」

  「可是——我從少女時代便開始憧憬穿著雪白的婚紗,與心愛的人一起步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那是女人一生最美的時刻。」唐美妍忍不住輕輕抱怨。

  「那確實是一個女人最鼎盛的時刻,因為此後,他就委頓了,青春將消耗在繁瑣而冗長的婚姻中。」我忍不住打擊她。

  「紹宜姐。你不覺得,婚禮是一個男人給女人的最大讚美?」唐美妍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不覺得。因為那個男人讚美過我以後,又轉身讚美別人。」我故意同她開玩笑,她神經大條,並不覺得我在諷刺她。

  「旭生可沒準備讚美我。他一直覺得為我付出良多,甚至賠進了婚姻。所以,他不願意妥協。他認為婚禮根本是虛禮。」

  「他沒有錯啊。當年我與他也有過盛大的婚禮,但結果如何呢?所以婚姻與婚禮完全是兩回事。」我尷尬地笑起來。「離婚後,單是處理那些結婚照片,便已經令人費神。」

  「可是——有總比沒有好。」她仍然不甘心,大地此生都要帶著遺憾了。

  是呀,每個女人都渴望身披嫁衣的那一刻,那是一個女人最躊躇滿志的一刻。

  明亮、溫暖。充滿喜悅,之後便將轉入月亮的背光面。

  從此以後,她就得學會接受現實。

  我忽然想起十年前,文旭升生同我求婚的一幕。

  那是我的生日聚會上,在一干同學的哄鬧中,他忽然單膝跪下,拿出一枚小小的鑽石戒指,漲紅了臉求我嫁給他。

  那時候,他那麼年輕,工作剛剛起步,存款頗為有限,但他的眼神那麼真誠,那麼動人。

  他說,請讓我照顧你一生一世。

  我在同學們的哄笑中,含羞點頭,無名指上,風都能吹走的小鑽石,重得仿佛承載了我一生的幸福。

  那時候,我絕對沒有想到,會有一天,我親耳聽見他與另一個女人的婚訊。

  而且,心情如此平靜。

  真正讓我心情不平靜的是晉州的前妻衛欣。

  她原本只同晉州保持了清淺如水的關係,只偶爾互相短信問候。

  但自從她知道我的存在後,卻一反常態。

  然而,這反常也並不過火。

  她只是每日必發一兩條短信給晉州,言辭溫婉有禮,無非是普通的關心與問候。

  我也不便聲張。

  又是,她會突然現身「浮生」坐下來,靜靜坐在一角喝杯茶。

  上門是客,晉州也做不到絕情地趕他走。

  甚至少不了,還要上前寒暄幾句。

  其實她並沒有上前打擾我們,相反還特別安靜。

  她已經儘量坐得遠寫,但又不會遠倒我們看不見她。

  她也並不主動上前同我們打招呼,反而越加靜默,只用一雙有緣的眼,脈脈地注視著晉州。

  她仿佛只要她這樣看著他,便能重新點燃他對她的感情。

  有天我加班較晚,回到「浮生」已經快打烊了。

  往日這時,只得晉州一個人靜坐一角,安逸地看一卷閒書。

  而此時,閣樓咯氣氛詭異,有種刻意的安靜,仿佛一萬個人同時屏住呼吸。

  晉州對面坐著一個女人。

  他們之間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僵坐著,好似兩個人融僑無比,但又各自固守一角,全身心在對抗對方的力量。

  兩人都沒說話,甚至沒有動,似乎時光凝固住這種抗衡的姿態,甚至眼神。

  晉州微微後仰,一雙眼靜靜注視著衛欣,目光篤定平和,卻又那樣矛盾。那眼中,有悲憫與不忍,也有包容和憐惜,還有一點點殘忍和抗拒。仿佛他是俯瞰眾生的佛,下一刻便要用捨身渡劫,挽救蒼生的欲孽之苦。

  而衛欣,則半佝僂著背,微微前傾,一雙淡眉輕輕頻攏,那雙眼,那麼暗,黯得近乎空洞。然其後,又有一把火,熊熊地,以決絕 的姿態從地獄深處燃燒而上。

  那火勢越來越大,幾乎要蔓延到對面晉州的身上,我仿佛可以聞到他身上,蛋白質燒焦的氣味。

  我輕輕吸口氣,竟然被這詭異的氣氛所震懾,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木梯在我的腳下,不爭氣地發出輕微響動。

  那咯吱聲,細不可聞,卻仿佛一枚頑石,投擲進了靜水深潭之中,攪亂一池平衡,亂影分動,層層蕩開。

  那水波掃到晉州,他略側過頭看過來。

  見是我,他目光一閃,明顯長舒口氣,卻暫態更加黯淡,像一鍋水,沸騰到極致後,突然降為平靜。雙眸深處的煙火也漸漸滅了,茶霏之花開到盡頭,寥落一地頹然殘英。

  她站起來,挽起沙發背上的大衣,低頭走開。

  走至樓梯口的時候,她抬頭望了我一眼。

  一雙眼裡,盡是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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