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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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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有點感動,這些事情向來只有我老媽會為我考慮。 「如果你是斟茶認錯,我就喝。」我故意為難他。 「好,都是我的錯,罰我餘生都聽你差遣。」他哄著我喝那杯茶,聲音放得很低,低到幾乎聽不清,但我的臉卻紅了。 唉,誰說三十多歲的人,不能發十八歲的春? 不過—— 我並不打算就這樣輕易放過他。 「你一消失,便是幾個月,連音訊都無,誰能差遣得動你?」我故意拿話揶揄他。 「江小姐,我每日在『浮生』,從未挪過地方。況且我電話未變,家也未搬,你怎麼會說我消失了?好像當日拂袖離去,玩失蹤的是你吧。」他居然如此無恥,竟然將賬算到我頭上。 「誰讓你瞞了我那麼多!」我原以為他是來低頭認罪,外加討好認錯的,卻沒想到他竟然質問我。 「隱瞞你是我不對。但我的過去,我犯下的錯都無法改變。那時我並不知,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你。」他無奈地歎了口氣。 「可是,那天我走時,你一句挽留都沒有。而且幾個月連個電話都不打來。」我想想便覺得委屈,自己差點就忍不住去主動找他了,從此喪失主權,舉白旗投降。 「紹宜,你講點道理。當時我同你說,請你給我一個機會。你卻一言不發,掉頭就走。」他依舊握住我的手,「我們都是成年人,我只能尊重你的決定。」 「你連放低身段,說一句懇求的話都沒有。」我仍然心有不甘。 「挽留?我當時也在氣頭上。我向你全盤托出,你卻一字不留,走得那樣決絕。你轉身離開的姿勢,一直在我腦子裡迴圈播放。我一向欣賞你的灑脫,但那一刻我恨你這種灑脫。」他居然埋怨起來,「我一直以為你不同于別的女人。」 「你什麼意思?嫌我小氣?」我吃驚地望著他,此刻他不痛哭流涕感激我不計前嫌,反而來痛斥我的絕情寡義? 「紹宜,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們女人常常逼問男人,如果我變老變醜,又或是生乳癌,你還會愛我嗎?男人不假思索地肯定,你們會覺得輕率。稍一思慮,你們又立即認為欠缺誠意。可如果我們男人沒錢、沒房、沒地位,又或者禿頂凸肚,你們又能否保證不離不棄?女人都討厭男人,計較她們的過去。總認為,我的過去與你無關,我們難道不能覺得寒心嗎?我承認,我是小氣,我為你不肯接受我而深深失望。所以我心灰意冷,沒有再挽留,甚至一度不想再挽回。」他握住我的手,說得言辭懇切,卻聽得我字字錐心。 我想抽回我的手,「那你為何還來找我?來向我這心胸狹窄,說一套,做一套的女人示威還是施恩?」 他死死握住我的手,不讓我抽離,「昨天晚上,我做在『浮生』看書,忽然覺得這樣一本有趣的書,如果沒有你分享,人生是多麼寂寞的一件事。我想念你,想念你吃到美食,一臉滿足的樣子。我渴望看見你,凝神聽我說話時,安靜的側臉。我甚至想看你,一揚眉,一飛眼反駁我的神情。」 他頓了一下,深深地看著我,「我抬頭,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滿臉寫的都是思念。我同你較什麼勁呢?同你較勁,便是與我自己過不去。老天讓我遇到你,便代表他已經將我從罪孽裡恩釋,所以他派你來救我,如果我放棄你,餘生我都只能枯坐在『浮生』。我是凡人,我不要梅妻鶴子。我要江紹宜陪我一起讀書品茶,悠遊度日。我想每一個下雪的冬天,都能握住你溫暖的手。每一個春花燦爛的日子,都有你在一旁笑語晏晏。我想秋天踢你釀新鮮的桂花酒,夏天與你一起躲在冷氣房下棋畫畫,紹宜,我們都不要計較了,人生其實並沒有多長。」 晉州一口氣說完,他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我們掌心相向,生命線與感情線重疊糾纏。 他一向含蓄,道歉示愛都極致隱晦,此刻忽然說得這樣赤裸,我想這一生,他只會說這一次了。 我真的沒有理由再同他計較,人生真的沒有多長。 我忽然想流淚,為這個驕傲的、小氣的男人。 也為這個自私的、懦弱的自己。 我們多麼幸運,人生走到一半,卻發現自己還可以從頭來過。 我反握住他的手,我看見他眼裡的我,眼睛那麼明亮,像星鑽一閃一閃。 嗯,唐美妍那顆小藍痣可比不上。 隔日,子晴約我去一家小酒館喝酒。 這就管很小,小到你坐在任意角落裡,都能看清全場。 然而,老闆也是個妙人,如此小的地方,卻被她用視覺錯位的方式,以紗幔、植物、屏風,隔離成一個個相對獨立的空間。 「地方不錯,你怎麼找到的?」我懶洋洋窩在沙發一角,喝著加了朗姆酒的熱巧克力。 「當然是精於此道的莫運年,但凡好吃好玩的,就沒他找不到的。」子晴穿了件鬆鬆垮垮的白襯衫,襯衫質地輕薄,略微有點透,袖子卻出奇地長,正好蓋住手背,露出她塗了煙紫色丹寇的細長手指。 「嗯。這佈置有點意思,回頭我讓晉州在『浮生』也弄哦那個。」我忍不住把玩她的手指。那點紫色,襯得她手指越發纖柔白皙,有資格做手模了。 「怎麼?和好了?」子晴揶揄地笑,「才不過幾天,就打定主意啦?」 我於是厚著臉,將那日晉州帶著《今朝風日好?來找我的事情,細細說了一回。 子晴聽得直拍桌子,「他可真是個妙人。」 尤其當我說到,晉州不來找我,居然是因為覺得我對感情不堅定、沒擔當,對我深感失望,子晴簡直樂得前俯後仰,「很多男人在面對女人對他們的挑剔時,都這樣想,卻只敢腹誹。否則說出來,女人定然判他個小氣計較的罪名。孫晉州是個真人,他可真敢講,不怕你馬上翻臉走人啊?」 「換了別人可能真翻臉了。但是我卻不會,我只覺得他夠坦誠。確實我們對男人要求多多。我們希望不論自己多麼糟糕,愛我的人都對我不離不棄。可是我們往往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男人如果沒錢、沒房、沒地位,我們便立即嫌棄他們沒有安全感。同男人嫌棄女人人老色衰沒有兩樣。我自己也離過婚,我要求對方不介意,卻轉身仍對離異男性有歧視。」我歎口氣,「我從不知自己居然有兩套標準。」 「紹宜,其實男人是不會介意女人變老的,因為通常等不到女人變老,他們已經變心了。」子晴捧著杯子,長發散在肩頭,一雙眼睛閃爍明亮,「所以,女人有權將安全感建立在物質上。因為男人的心,太多變數,太不可靠。」 「那麼,找了史上最花心男人的你,為何又執迷不悟?」我冷眼看向她。我一直覺得她是清醒的,她面對莫運年時的種種癡迷沉醉,只是一種生理上的表像,她的內心早不是當年被他迷得七葷八素的小女人了。 「我不是執迷不悟。其實,要想戀愛結婚,實在太容易不過了。可是生命中有太多人,我們再努力,也只能愛上他們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而只有那麼一個,你一想到他,膝蓋都融化了。」子晴的眼睛溫柔而沉靜,酥鬆的發絨絨貼著她桃子形的臉,這是一個成熟女人最感性的時刻。 「和他在一起,做任何事情都特別有味。看電影,我自己也可以,和別人一起也行。可是只有和他一起,關燈那一刻,我會覺得,全世界也抵不過他在黑暗中,握住我的那只手。」子晴微微一笑,「我想你應該明白。」 「可是,為什麼是他?他根本無法給任何女人安定的感覺。」我疑惑,「你別再跟我說,他是你的同類。你們完全相反。」 「我之前看過一本講人類基因的科普雜誌。上面介紹說,男女染色體中MHC基因越是不同,吸引力越大,越容易成為伴侶。因為這些基因控制我們潛意識的欲望,令我們愛上擁有相反基因的對方。其原始動機,是為了避免近親繁殖,提高子女的免疫力。看,這就是真愛的秘密。」子晴攤開手,做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你的伴侶,由基因替你選定,這就是傳說中愛情的魔力。」 「這麼簡單?我以為是緣分、魔法、神奇的心靈感應,卻原來是繁殖後代需要。」我忍不住撐著頭呻吟,「那我為何被晉州吸引?因為他有我沒有的鎮定?」 「基因決定你愛他!」子晴輕拍我的手背,「你就認命吧!」 正要反駁子晴,忽然玄關處風鈴碎碎響起來。 下意識,我們都抬頭看向門口—— 一名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孩,正嘟著嘴推門進來,豔紅的唇豐潤得像朵春風裡招搖的喇叭花。她眼裡有幾分不屑,一邊回頭對身後的人嚷嚷道:「這麼靜、這麼小的地方有什麼好?」 她飛揚跋扈的神情配上豐胸細腰,和一雙裸在牛仔褲外筆直的長腿,倒確實夠資格囂張。 這樣冷的季節,光裸著兩條腿,到中年估計要膝蓋疼的。 我們都有過這樣囂張的季節,可如今都已經開到荼縻。 我和子晴對視一眼,正要調侃幾句,但下一刻卻笑不出來了。 那女孩身後的男人,十分英俊,酒窩一閃,一雙桃花眼笑得比春風和煦,那眼裡的笑意隨時可以化作一泓碧水,纏綿地流下來潤濕你的心。 「換個地方嘛!」那女子嬌嗔地抱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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