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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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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你真是世上最好的人!」當樊疏桐又給朝夕買了個彩色紙風車的時候,朝夕毫不掩飾對樊疏桐喜愛。 樊疏桐居高臨下地摸摸她的頭,似笑非笑:「你不覺得我壞嗎?我是個壞人你知不知道?」 「你是好人!最好最好的人!」朝夕可喜歡手裡的紙風車了,五彩的螢光紙紮的,她撅著小嘴兒使勁吹,風車頓時嘩嘩地轉起來,樂得她咯咯地笑。 朝夕沉浸在單純的快樂裡,她完全沒在意樊疏桐說的話,在她眼裡大哥哥和連哥哥一樣,都是最疼她的人,從小到大她所見的、所遇到的都是疼她的人。哪怕大哥哥過去經常捉弄她,她也認為那是大哥哥逗她玩兒,大哥哥只是不愛笑而已,那是因為爸爸(樊世榮)經常凶他,他經常挨駡甚至是挨打,大哥哥其實是個可憐的人。 所以,當樊疏桐將朝夕交給一個陌生叔叔的時候,朝夕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將面臨怎樣的境遇,她還仰著小臉問樊疏桐:「大哥哥,爸爸媽媽他們知道我們要去旅行嗎?」 「朝夕,他才是你的爸爸!」樊疏桐將她往那男人的懷裡推,指著他,「看清楚沒,他是你親生的爸爸!」 朝夕惶恐地看著那個叔叔,只覺陌生,非常非常的陌生,而那人顯得很激動,兩眼含淚地打量她,幾乎語無倫次:「她就是我的女兒嗎?她,她真是像她媽媽……」說著,他試圖撫摸朝夕的頭,結果被朝夕一手推開。朝夕跳到樊疏桐的身邊,緊緊拽著大哥哥的手,瞪著一雙大眼,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親近。 樊疏桐俯身哄她:「朝夕,他就是你的親爸爸哦,跟我爸是不一樣的,你明不明白?你要跟他走……」 「不!我不認識他!我不要跟他走!」朝夕倔強地拽著樊疏桐的手,怕他丟了她,她乾脆抱著他的腰,非常可怕的直覺,她隱約意識到他不要她了。 樊疏桐沒轍,就跟鄧鈞說:「我送你們上車吧。」 鄧鈞唯唯諾諾地點頭,他已經完全失去了主張,什麼都聽命于樊疏桐的。樊疏桐牽著朝夕跟他一起進站,到了月臺上,朝夕還不肯撒手,樊疏桐只好也跟著上車,朝夕以為安全了,高興極了,拉著樊疏桐的手坐窗邊上。 廣播裡已經在催送客的人趕緊下車,因為列車馬上就要開了。樊疏桐給鄧鈞遞了個眼色,盡可能地讓自己表情自然,裝出很著急的樣子著跟朝夕說:「哎呀,朝夕,我忘了跟你媽媽打電話了,她還不知道我們要去旅行呢,我得趕緊下車給你媽媽打電話去!」 朝夕一聽就急了,本能地拽緊他的手:「不,我不讓你走。」 「我去一會兒就來,不然你媽找不著你會著急的,乖,聽話,我馬上就來。」樊疏桐起身想甩開她的手,朝夕拽著不放,眼淚一下就出來了,「不,大哥哥,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帶我去打電話……」她不是傻子,她已經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可是樊疏桐由不得她了,沒有時間了,他使勁抽自己的手,抽不脫就一根根掰她的手指,十指連心,她疼得嘴唇發烏哭叫不止,也不肯撒手。她只知道她不能撒手,她要他,她不能離開他,縱然未來的日子依然被他捉弄,他依然對她沒好臉色,她也不能跟一個陌生人走,她就要跟他在一起,她哪兒都不去。 她的哭聲撕心肺裂,軟臥車廂內已經有人好奇地張望,樊疏桐沖鄧鈞吼:「抱住她!」那時候他已經紅了眼,什麼都顧不上了,他在掰朝夕手指的時候心裡也很疼,待他掰開她,沖出車廂將朝夕的哭聲遠遠甩在後面的時候,他的心疼得直抽搐。下了車他往車廂裡看,車窗是開著的,朝夕尖叫著不顧一切地要往車窗外爬,那張原本可愛的小臉哭得變了形,眼神極度的恐怖,鄧鈞在背後抱著她,死死抱著她,而她只是哭,一雙小手在空中胡亂地劃著,仿佛溺水的孩子,拼命想抓住一根浮木。 而火車這時候已經緩緩啟動了。 樊疏桐看著那張淒厲的小臉和那雙無助的小手,全身發抖,有那麼一會兒,他想沖上車將她抱回來。 但是他站著沒動,全身虛弱得連動下小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他從來沒有見她那樣哭過,那哭聲很多年後都縈繞在他夢中揮之不去。他承認他這麼做只是一時衝動,甚至只是他一時興起冒出的念頭,他想幫鄧鈞,想給陸蓁一個教訓,想趕她們母女出門,他想得到父親的關注,想擁有正常家庭的幸福。然而,人生的規則殘酷無奈,一念之差的代價往往是萬劫不復。那時候的樊疏桐還不能理解什麼是萬劫不復,他不會想到,年少輕狂犯下的錯也許會讓他用一生來懺悔,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在深淵了。 而對於文朝夕而言,她原本如童話般美好純真的世界就是在她十二歲那年被徹底顛覆的,她才十二歲,就過早地看到了人性的險惡。她是那麼信任他,那麼依賴他,她從來不掩飾對他的喜愛,即便是在火車站即將被他丟給那個陌生人時,她仍是喜歡他的,他對她的一點點的好,都會被她無限地擴大,擴大,然後她就只能看到他的好。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她真的沒有做錯什麼,如果她確實做錯了,他可以教訓她,可以罵她,可以不理她,可是,他什麼要丟掉她?! 人都是有信念的,即便是小孩子,也有自己執信的東西,何況她已經十二歲了,對現實世界已經有了模糊的是非觀,他那麼殘忍地丟下她,撇開她,他在掰她的手指的時候完全沒有顧及她的疼痛,甚至是她的死活。她在他眼裡看到了可怕的隔閡,就是那麼一刹那,她忽然明白他並不喜歡她,從來就沒喜歡過她,他給她買米糕、買風車只是把那當做誘餌,他想要她順從他,就給她施捨那麼一點點的好。而她真是傻,就是那麼一點點的「好」,她就完全信任了他,把他當做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可他偏偏丟掉了她,毀滅了她對這整個世界的希冀,所有美好的、善良的,一切的一切在她眼裡都變得支離破碎。從此,她對這個世界對人性充滿懷疑。 她哭,拼命地哭,除了哭,她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絕望和恐懼,看著他的身影在月臺上變成一個小黑點,直至最後消失不見,她哭得肝腸寸斷,整個人都抽搐在一起。她的哭聲和鄧鈞慌亂的表情引起了列車員的注意,列車長親自過來問話,鄧鈞結結巴巴,前言不搭後語。 最要命的是,當列車長指著鄧鈞問朝夕「你認不認識他」時,朝夕哭著拼命擺頭。她沒有撒謊,她確實不認識他。儘管這個人看上去面目和善,似乎並沒有惡意,也拼命想對她好,買了一堆的東西哄她,可她真的不認識他!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沒法理解她跟這個男人的血緣關係,更沒有想到,這是她和親生父親僅有的一次交集,太短了,四個小時都不到,以至於成年後無論她怎樣回憶,搜腸刮肚地去回憶,都無法回憶起他的樣子,一點點都回憶不起來了。 可憐的鄧鈞被乘警中途押下車的時候,他還以為他可以申辯,他只是想帶走女兒,她是他的女兒,他沒有要拐騙她。直到下了車,月臺上湧過來黑壓壓的一群警衛的時候,鄧鈞才意識到他可能犯了個愚蠢的錯誤,這個孩子的身份是首長的女兒,而不是他的,首長的女兒豈是說帶走就能帶走的?他傻了,整個的傻了,他沒有通過正常途徑就想跟女兒相認簡直是異想天開,他真是太傻了! 不過鄧鈞被抓到的時候,並沒有反抗,只是惶恐地跟警衛說:「我是她爹,我是她親爹……」反反復複,他只有這一句話。 朝夕安然無恙地被帶回了大院,可是整個人都變了,不哭也不鬧,安靜得駭人。原本那麼活潑的一個孩子,現在陡然成了啞巴,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她沒有說過一句話。而且她看任何人都是充滿懷疑的眼光,尤其是在面對樊疏桐的時候,她會直直地盯著他,她不問他為什麼丟掉她,也不問他怎麼還有臉面對她,她什麼都不問,就那麼盯著他看,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變得深不見底,目光冷冽如冰淩,直刺到他的心底。樊疏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朝夕的目光。 很多年後,都怕。 至於鄧鈞,被抓到後關了一段時間就被移交給了地方公安,本來是要以拐騙兒童罪被提起公訴的,但陸蓁向樊世榮求情,希望樊世榮給他一條生路,她跟樊世榮保證,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這個人。到底是朝夕的生父,何況年少時還有過那麼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陸蓁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 樊世榮什麼也沒說,給地方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鄧鈞就被放了。而鄧鈞遠在F省的父親得知兒子差點坐牢的事,一氣之下跟他斷絕了父子關係,鄧家門風甚嚴,是斷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鄧鈞既沒見到女兒,又被家人拋棄,所受的打擊可想而知。他無路可去,心灰意冷,只能接受既定的安排去新疆支援建設,結果在一次執行勘探任務的時候,車子翻入峽谷,車毀人亡,粉身碎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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