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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樊世榮在樓上樓下踱步子的時候,樊疏桐就坐在沙發上啃蘋果。他笑眯眯地看著父親佯裝沒事,但分明又坐不住的焦急樣子,心裡覺得特痛快。陸蓁去見鄧鈞了,樊世榮能不急嗎?當然,是他批准陸蓁去見的。他可以不批准,但如果他不批准,就顯不出他的大將之風。堂堂一個司令,還能怕了一個地方上百姓搶走老婆?說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何況他批准陸蓁去見舊情人,是派了警衛跟著的,陸蓁能跑哪兒去?但不知道為什麼,樊世榮就是坐立不安,不時看表,當初在戰場上攻敵人碉堡的時候他也沒像現在這樣急過,他是常勝將軍呢,從容不迫運籌帷幄,何曾這麼失魂落魄過?

  陸蓁去見鄧鈞的時候,樊世榮的一個部下來彙報工作。樊世榮將那個部下帶到了樓上書房,似乎是為了避開「看戲」看得正起勁的兒子。樊疏桐鬼精似的,當即察覺父親有名堂,於是踮起腳湊到書房門口。

  果然聽到部下在裡面彙報:「首長,資料都在這兒,您過目。」

  樊世榮顯然在翻閱資料,半晌沒有吭聲。過了很久,樊疏桐才聽到父親說:「這小子家境不錯啊,資料準確嗎?」

  部下答:「這是當地組織部報上來的,絕對無誤。鄧鈞的父親是淺水灘市的市委書記,母親在當地婦聯工作,鄧鈞畢業於中南地質學院,畢業後分配在F省地質勘探隊,75年4月被派駐H省醴陽市思鄉縣上坡鎮執行水庫勘探任務,同年11月結束任務回到省城。第二年被保送至北京讀研究生,畢業後留在北京……」

  樊疏桐躲在門外差點笑出聲,原來老頭子是去摸人家的底了。

  樊世榮聽到部下的彙報,似乎稍稍放下心:「還好,不是社會上烏七八糟的人,也算是根正苗紅,父母都是地方幹部,這小子在北京讀書就業,應該也差不到哪兒去。」停頓了下,似在嘀咕「陸蓁怎麼還沒回來」……

  一直到晚上,樊疏桐才見到鄧鈞,問他見到陸蓁的情況,不問還好,一問鄧鈞就哽咽落淚:「她,她趕我走,罵我……沒良心。我想見見朝夕,她都不肯,說這輩子都不會讓我見到朝夕……」

  「我早說了,她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她當然捨不得離開我爸,我爸是首長呃,她跟著我爸可風光了,肯定不會回地方。」

  「我不是要她跟我回地方,我只是想見見朝夕。」

  「是啊,只是見見嘛,她也不樂意?」

  「嗯,她要我馬上走。」鄧鈞頭埋得很低很低,聲音發顫,「小兄弟,你不知道,我如果這次見不到我女兒,以後恐怕很難見到了,因為我馬上要調去新疆支援新疆建設,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新疆?那可是很遠哪。」

  「是啊,很遠。那裡自然條件惡劣,而我們搞地質勘探的,哪裡有危險就得去哪裡。那邊到處都是沼澤地,要不就是沙漠,我有四個隊友前年派過去,結果,結果只回來兩個,另外兩個說是陷進沼澤地……再也沒有起來。」

  樊疏桐倒吸一口涼氣,不免又問:「聽說你家裡條件不錯,你爹媽還是幹部,怎麼會派你去新疆呢?就不能找上頭說說?」

  「就因為我是幹部子弟,所以才要下基層,我爸這人很正直,最反感幹部子女特殊化,他說要起帶頭作用,我姐是搞文藝的,去年也被他發配到了陝西。」

  「你的這個爹跟我爹還真是一路人啊。」樊疏桐越發同情鄧鈞來。

  鄧鈞捂著臉,直搖頭:「我只想見見女兒,真的,就見一見,她都不答應……我總有種預感,這次見不到,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樊疏桐眉頭深鎖:「如果讓你帶朝夕回去見你爹媽,你爹會不會改變主意?你都是當了爹的人,女兒要人管的,你爹多少會體恤些吧?」

  鄧鈞沒有吭聲,似乎陷入沉思。

  「唉,其實也就是因為我一直沒有成家,我爸很冒火,派我去新疆是我在這事上惹惱了他,他想我要是去了新疆吃不了那個苦肯定會回來,老老實實成家的。我不是不願意成家,是因為心裡一直惦記著……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是覺得很內疚,我是男人,卻沒有對她負責,所以……」

  「現在你死心了?她都是首長夫人了!」

  「對她我是死心了,可沒見到女兒我不死心,做鬼都不死心。」

  「……」

  一股熱血騰上心頭,樊疏桐覺得這件事他還非插手不可了,雖然跟這個人才見過兩次面,但他知道這是個難得的好人,心地善良,重情義,否則不會時隔八九年還打聽舊情人的下落。樊疏桐心想如果把朝夕還給鄧鈞,鄧鈞他爹見到了孫女,肯定是不會把他派去新疆的,樊疏桐沒有去過新疆,但在南沙時連隊裡就有新疆來的戰友,那可是寸草不生的荒原之地,鄧鈞一旦被派去,只怕這輩子都回不來了。那他想借由鄧鈞遣走朝夕繼而趕走陸蓁的如意算盤就落空了。不行,他必須搶先行動!

  而且,他也確實很想幫鄧鈞,雖然自己是禽獸,在大院裡壞事做絕,人神共憤,但這並不表示他沒有做好事的心,只是很多時候壞事做多了形成了慣性,用他跟寇海的話說,偶爾做下好事有益身心健康。於是他當即拍板:「這事包在我身上!不過以我的看法,見一兩面沒有多大意義,你也不能不去新疆,你應該……」

  鄧鈞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應該怎樣?」

  然而,樊疏桐到底太年輕了,沒有社會經驗,考慮問題很幼稚。他單方面地認為,只要讓鄧鈞把朝夕帶走,陸蓁就會待不下去,一定會去找女兒。即使她不走,朝夕若跟了鄧鈞,他爹也斷不會把他派到鳥不生蛋的邊疆去建設祖國。

  但是樊疏桐忽略了,樊世榮視朝夕為己出,豈肯讓鄧鈞帶走?而且,堂堂軍區司令的千金,誰能帶得走?

  縱然是樊疏桐指使,也不能!

  應該說,樊疏桐還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他先給鄧鈞買好車票,讓他在車站等,然後去學校接朝夕,不巧朝夕因為感冒發燒,那天沒有上學。樊疏桐只好先回家,一進門就看到朝夕正在院子裡的石桌上畫畫呢,石桌就砌在花架下,架上的紫藤蘿開得正盛,滿眼皆是深深淺淺的紫,仿佛瀑布,無聲地在風中流淌。小朝夕穿了件鵝黃的小背心,藍色的喇叭褲,戴著紫色的漂亮頭箍,在那流淌的紫色瀑布裡美得簡直入了畫,樊疏桐站在院子門口,竟有一瞬間的失神。

  「大哥哥,你回來啦!」小朝夕一抬頭就看到了樊疏桐,一張粉粉的小臉兒立即喜笑顏開。

  如果是平時,樊疏桐肯定睬都不睬她,直接往屋裡走。但是這次,他走了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張可愛的小臉兒:「你今天怎麼沒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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