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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我說,羅叔叔,你放心好了,我會照顧何姨的。

  這個晚上,我真正扮演起女兒的角色來。我進廚房做飯,勸慰著不斷抹眼淚的何姨。她將我拉到身邊,突然抱住我的頭說,珺兒,你是我的女兒嗎?你做我的女兒吧。

  她的眼淚掉到了我的手上。我想說,何姨,別難過,小妮會回來的,你的女兒不會離開你的。可是,我想著這些話一句也沒說出口,對著何姨的要求,我卻回答道——嗯。

  何姨有點瘋狂地捧著我的臉說,珺兒,珺兒,我的女兒呀……

  何姨已近乎崩潰,我扶她進房間睡下。她有氣無力地說,珺兒,別管我,你也去休息吧,就睡小妮的房間好了。

  拉上何姨的房門出來後,我沒去小妮的房間,而仍然住進了書房裡,那張靠牆的小床是我熟悉的地方。我總覺得,如果我住進小妮的房間,她也許就真的不會回來了。

  小妮對我有怨氣,何姨經常護著我也讓她傷心,我想她的離家出走也許僅僅是賭氣吧。可是,她為什麼連一張字條也不留下呢?難道會有什麼邪惡的誘惑帶走了她?

  我關了燈睡覺,很快進入了亂夢之中。一般人認為,夢是一種虛幻的東西,而我認為真實與虛幻本身就是一種悖論。就像人對上下左右的認識一樣,如果你的位置一改變,結論也就相反了。

  我在夢中行動。是一條黑暗的隧道,一個身上裹著白袍子但裸露著後背的女人在前面引導著我。空氣中有潮濕的黴臭味,我知道這是在爛尾樓的通道裡了。突然,我聽見了女孩子嘻嘻的笑聲,我聽出這是小妮的聲音,但我看不見她,我想她待在這裡還挺快活的。我想叫,小妮,你在哪兒啊?但我張大了嘴卻叫不出聲,喉頭像被扼住了一樣,我只有像魚一樣地吐泡……

  我在窒息中醒來,在迷糊中張大嘴出氣,意識並未完全清醒。很快,我進入了第二個夢中。

  這次我看見了滿眼的鬱鬱蔥蔥。是在崇山峻嶺之中,我坐在一座小木屋外的空地上,手中在玩一種小孩子的玩具,是一條竹子做成的小蛇,有線連著,手一動,那蛇便搖頭擺尾地動。方檣站在我對面,很好奇的樣子,我說,叫小可和蓓也來和我一塊兒玩吧。方檣望了一眼小木屋說,她倆現在渾身是血,出來會嚇著你的。等上七七四十九天,她倆身上就乾淨了,到時你會看見,很漂亮的兩個女生呢。我問,屋裡還有另外的人嗎?方檣說,有啊,你的小妮妹妹和她的男朋友也在裡面呢。但他們現在還不能見你,他們太餓了,正在吃東西。我問,吃什麼呢?他說不能告訴你,我隱約感到有點恐怖,身上起了雞皮疙瘩,尤其是腰部,像有蟲子在爬一樣,我驚叫一聲醒來。

  估計是半夜時分吧,我的屋裡卻開著燈,何姨正坐在我的小床邊。她彎腰看著我裸露的腰部,我這才發覺我的睡衣已被撩了起來。

  何姨,我驚惑地叫道。

  見我醒了,何姨尷尬地說,我睡不著覺,便來看看你,看著你我心裡才好受一些。

  我的意識已完全清楚。我知道她在看我腰部的那顆黑痣。可憐的母親,她死去的女兒在腰部也有一顆黑痣,這種巧合裡有著我們無法洞悉的秘密。

  我從床上坐起來,對著有些神情朦朧的何姨說,小妮會回來的,何姨,你還是得睡覺才行。

  何姨站起身說,珺兒,來,我給你看些東西。

  她將我帶到她的臥室。房間裡燈火通明,她顯然一夜未睡。整潔的床鋪上,放著不少小女孩的衣服、裙子,還有一些小人書和玩具。

  何姨說,這都是貝貝的東西。她墜樓死後,我將這些東西放在櫃子裡,很久沒有拿出來細看了。

  貝貝,我這是第一次知道何姨第一個女兒的小名。我隨後拿起一件小連衣裙,絲質柔滑,有點涼。我想像著一個三歲女孩的模樣。突然,在玩具堆裡我看見了一條小蛇,竹子做的,和我剛才在夢中玩著的東西一模一樣。

  我在吃驚中有點恍惚的感覺。我的耳邊又聽見了呼呼的風聲,那是墜樓的感覺。我的嘴裡有了血腥味,我用紙巾捂著嘴,吐出紅紅的東西來。何姨早已知道我這個毛病,她說,珺兒,你還是得去看看醫生才好,我們這附近開了家很好的牙科。

  我照例說不礙事。我讓何姨將貝貝的東西收起來,我說現在要緊的是將小妮找回來。何姨絕望地說,能找到嗎?我說我會盡力。我沒將夢中的啟示說出來,冥冥之中的東西一旦說出口,事情也許就會起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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