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31)_飲者無名

三一

　　岳父當年為了老婆在北京有立錐之地而被迫賣了家傳的房子，此事一直是他的心頭隱痛。我們賣了房子後，雖然還了他們多半的錢，但是房價也早已扶搖直上，讓人不敢奢望了。丈母娘是典型的傳統中國人，手裡有點閒錢，就想買房子置地。可現在他們手裡的那點錢，放在五年前還夠買個一居的，又攢了一年，反倒只夠買個陽臺了。

　　丈母娘一向「該出手時就出手」，說話間急急忙忙就想去取錢交定金，我心中焦急，上前阻攔：「您可得想好了，這畫兒上畫的可都是效果圖，實際那兒可能連一塊磚頭瓦片都沒有，又是兩年的期房，週期那麼長，雖說是已經規劃好了，可現在的『規劃』，就是紙上畫畫，牆上掛掛，不頂領導一句話！到時候一個政策下來，能不能蓋起來都是兩碼事，就算是政策不變，因為資金斷鏈的爛尾房也多了去了。退一萬步說，房子沒問題交到您手上了，可它離市中心還有幾十公里路，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兒的，您又捨不得打車，出門一趟多不方便啊！萬一你們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我們要去看您，那也耽誤工夫呀！您說您買這麼個海市蜃樓的房子擺那兒當畫兒看呀！？」

　　我這麼三言五語，正過來反過去的三說兩說的，就把丈母娘的「美夢」給攪黃了，我也心滿意足地去和老婆彙報「保姆緊俏，此路不通」的事情去了。老婆聽了，倒是不急不慌——一副「羽扇動風雲，四兩撥千斤」的成竹在胸的模樣。我一想，她是打丈母娘肚子裡出來的，瞭解丈母娘的程度一定不比蛔蟲差，既然她「皇上」都不著急，我這「太監」不是瞎著急嗎？索性，愛誰誰！我也不急了。

　　晚上，我難得做好了一頓飯，岳父扛著大包小裹地就進門了，我們都很奇怪他最近經常整半天兒整半天兒地「蒸發」，不知道是到哪去了，薩達姆都找到了，還遲遲看不見他的影子。丈母娘更是直截了當：「你是聞著味兒進門兒的吧！一出門就是整半天兒，逃避做飯呀？我們前腳剛把飯菜端上桌，你跟著後腳就進門兒了。」

　　丈母娘剛剛開始規劃的「養老」圖景一下子就被現實摧毀了，不免有些懊惱，正愁沒地方發洩呢，正好岳父這個「替罪羊」及時地出現了。

　　岳父整天不是繞著菜場轉，就是圍著灶台轉，他天性孤僻，愛好不多。不象我爸還喜歡圍著「裙子」轉轉。「君子遠庖廚」——誰也不喜歡整天被「煙薰火燎」著，所以一到週末，他就「溜之大吉」，直到家家飯菜飄香，他才跚跚來遲。

　　面對丈母娘的質問，他難得興奮地指著那大大小小的藥箱子：「今天被樓下的老年人活動站拉去參加免費體檢了，我基本正常，就是血壓，血糖稍稍偏高，人家還推薦了幾種藥，現在優惠——買兩盒送一盒，好多人都買了五六箱，我錢沒帶夠，先借了樓下老李1000多塊錢，才搶了三箱，咱倆都能吃。都說效果特別好——降血壓，降血糖……」

　　岳父自從出了一次車禍，死裡逃生地撿回了一條命後，就變得格外惜命。他從來不用微波爐，因為害怕輻射，我用的時候，他就象躲避瘟疫一樣避之唯恐不及。就連看電視，他都要眯起眼睛遠遠地「遙望」，我就差給他準備一個望遠鏡和防毒面具了。還有，他吃藥比吃飯都準時，什麼「五福心腦康」，「複方丹參片」，每天大把大把地送到嘴裡當飯吃。上周他親眼目睹了比自己年輕得多的「女超人」都得了糖尿病以後，更是疑神疑鬼，一會兒覺得自己血流不暢，一會兒又覺得心臟好象停跳了兩秒。口渴了，他懷疑自己是糖尿病，水喝多了，他又覺得自己腎不好。總之，整天如坐針氈坐臥不寧，我們倒不覺得他身體有什麼病，更擔心他得了神經性強迫症。

　　（33）

　　第二天，我去看望我乾媽。我別的不多，「媽」還是挺多的，這個「乾媽」就是我一個哥兒們的媽媽，早年守寡，身邊又只有一個兒子。前幾年，我哥們兒執意要趕出國留學的熱潮，還非「不列顛」不去。自從9
`11後，最熱點的留學之地就是英，法，德這些老牌的歐洲國家了。據說大款喜歡讓孩子去美國留學，那些號稱「學養深厚」的「書香門第」為了和普通「暴發戶」劃清界限，都迫不及待地把孩子早早地送到歐洲去，好培養他們的「貴族感」，畢竟要成為「貴族」需要三代人的不懈努力。既然哥們兒立志要從他這一代「改換門庭」，乾媽也鼎立支援，拿出一多半的拆遷費，供他遠渡重洋。臨行前，他把寡母託付給了我，既然哥們兒這麼信任我——沒說的，我當即就認下了這個「乾媽」。其實，說是「乾兒子」，我也不過就是隔兩個月去看看她而已。

　　「乾媽」照例給我做了地道的「老北京炸醬麵」，面碼有黃瓜絲，綠豆芽，豌豆苗一應俱全，這麼豐盛的北京名吃，我只能在她這裡才能享受到。我就著大蒜敞開懷吃了一碗又一碗。「乾媽」見我吃得香，不由自主地就念叨起親兒子來：「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吃點什麼？那英國菜吃得習慣不習慣！」我趕緊寬她的心：「您放心！這小子才不會虧待自己！一定是早上起來牙也不刷，就有男僕端一杯black

　　tea給他漱口；午飯是配著鵝肝和熏鮭魚的大餐，還得裝在鑲有金邊兒的骨瓷餐具裡，連刀叉都是純銀的；三點鐘要喝個下午茶，非英國式的黃瓜三明治或者法國式的起士蛋糕不吃。晚上八點鐘，咱們喝小米粥的時候，人家的正餐時間到了……和名門淑女約會，跟首相的小女兒討論她身上的玫瑰香味到底是源自保加利亞還是埃及，琢磨桌子上的鬱金香杯是法國造的還是比利時造的；並且以上這些話還都得是用地道的倫敦腔說的！」

　　用我閨女的話說，我「乾媽」樂得已經滿臉都是「雙眼皮」了。臨走時，她還送了我一條剛出生不久的「雪納瑞」：「送給你爸媽吧，沒事兒也好有個說話的伴兒，解個悶兒吧！」我哥兒們臨走前特意給她買了一條擁有高貴出身的英德混血的「雪納瑞」牧羊犬，將近6000塊錢，還有「血統證明」，祖籍是愛爾蘭，為的就是讓「乾媽」能夠「睹狗思兒」。前段時間它剛下了幼崽，「乾媽」榮升為姥姥，那歡喜的勁頭不亞于當年我剛做爸爸的時候。

　　我歡天喜地地抱著小狗送到我爸媽家，沒想到他們還不領情，嫌又髒又麻煩。我就勸他們：「你們懶得養孫女，還不養條小狗？我告訴你們，它的來頭可大了——有英國皇家血統，3000賣給你是講人情，4000賣你是講交情，5000賣你是講行情！我都白送你們了！天底下上哪找這便宜去！你們就養著吧，全當又養了回我，保證這筆無本萬利的投資只賺不賠。我爸也不用天天跳舞了，成天遛狗順帶把自己也遛遛，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我憑著三寸不爛之舌，終於說服我爸媽收養了這個「狗兒子」。

　　這天，在乾媽家蹭了頓午飯，在親媽家混了頓晚飯，丈母娘樂得少管我兩頓飯。晚上回家的時候，桌上就一盤白菜豆腐，他們正在就著鹹菜喝「糨糊」，我說「糨糊」，一點不帶誇張變形的——就是麵粉加水和成糊狀再熬成粥，這分明就是過去窮人家糊窗戶紙用的糨糊呀！我第一次見這個東西時，是丈母娘熬給我閨女喝的，裡面還有雞蛋，再放點冰糖，我閨女喝得巴咂巴咂的。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吃點啥不好，居然吃「糨糊攪雞蛋」。丈母娘卻說：「喝這個去火，給小孩子吃還好消化。」任憑她怎樣遊說，我從來不吃，所以他們就趁我不在全家喝「糨糊」。

　　我說：「你們幹嗎呢？我一不在家，你們就吃這個？憶苦思甜呀？懷念61，62年呀？這讓我這心裡多不落忍呀？」

　　丈母娘說：「今天初八，我們不能吃肉，正好吃點清淡的清清腸胃。」

　　岳父說：「白菜豆腐保平安，還能降血壓。」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