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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第七部分

  (22)

  週末,我帶豆丁回家。奶瓶,奶粉,衣服,玩具……雞零狗碎的象搬家一樣收拾了兩大箱。丈母娘則象嫁閨女一樣一會兒拾掇這個,一會兒叮囑那個,一上午都惶惶不安,絮絮叨叨。生怕豆丁到我家吃不飽,穿不暖,挨打生氣,受委屈。臨走時,她倚在門框上目送我們上電梯,那情景,哪是上電梯呀,簡直就是看著親閨女上花轎呀。眼見丈母娘的眼淚都快滾出來了,我看不下去:「行了,您快回去吧,別讓人家看見笑話咱們。她不就是上奶奶家幾天嘛,又不是出門子去當童養媳。」豆丁乖巧地說:「姥姥在家等我呀,安心養傷,我週末就回來看你。」

  我一直呆到晚上把女兒哄睡著才回來,向丈母娘和老婆一一彙報她吃了啥,說了啥,喝了多少奶,晚上鬧了多久才睡著。得知一切還算正常,丈母娘歎了口氣,安心去睡了。

  這此後的一周,我每天下班就先回我爸媽家,豆丁每天都靠在大落地窗前望眼欲穿地等著我,看見我就象見到娘家人一樣撲過來,兩條胳臂死死地扣在我的脖子上,鼻涕口水糊得我滿臉都是。據我媽說,吃喝睡都正常,就是不拉屎。已經三天沒有拉了,真是急人。無論我怎麼連哄帶勸,她就是鐵了心地不拉。最後我只好帶她到樓下社區裡給丈母娘打電話,好讓丈母娘勸勸她快點拉屎。

  丈母娘一聽是她的聲音,說話都打顫了:「豆丁呀——想死姥姥了,你想我嗎?咱還是回來吧,不住奶奶家了……」我一聽她老人家說著說著都一把鼻涕一把淚了,馬上教豆丁回話:「快跟姥姥說『等姥姥的腳好了,我就回去,姥姥你安心養傷吧,我也安心拉屎,週末就回去看您!』」言多必失,我怕再多說兩句,丈母娘念及兒女情長,臨陣崩潰,非要我帶豆丁回家,那可就前功盡棄了,我趕緊安慰她兩句,匆匆掛了電話,抱孩子上樓吃飯了。

  說也奇怪,正當飯菜都端上桌,我們準備吃飯的當兒,女兒一聲令下,說要拉屎,我一聽趕緊屁顛兒屁顛兒地給她拿馬桶,我媽也手忙腳亂地給她拿紙巾去了,我爸急得笨手笨腳地給她脫褲子。女兒坐在馬桶上憋得小臉通紅發出「嗯——嗯」的聲音,我們三個象啦啦隊員一樣在一邊兒乾著急就是使不上勁:「寶寶,加油,豆丁,加油;再使點勁兒,巴巴就出來了……」終於聽見「咚——」的一聲,應該是一個糞蛋兒砸在了馬桶上。我們趕緊做出一個「勝利」的手勢鼓勵她:「加油,加油,勝利了!」接著,就聽見「咚咚——咚咚——」聲依次砸下來,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盤」呀。與此同時,一股惡臭撲鼻而來,迅速地蓋過了清蒸鱸魚的香味,我爸忙不迭地打開窗戶通風。冷風魚灌而入,等她堂而皇之地拉完後,我媽捂著鼻子湊上前去給她擦屁股——丈母娘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一頓豐盛的晚餐,被女兒的一泡屎一熏,又被十二月的寒風一吹,還沒動筷子,就成了一桌殘羹了。我媽一向有潔癖,我爸總愛講究小情小調,這麼一折騰,他們倆胃口全無。我可沒那麼多講究,我早已經習慣就著女兒的屎味兒吃飯了,她打小就有這毛病,一到全家吃飯的時候她不是撒尿就是拉屎,我們全家早見怪不怪了。要說現在好多了,小時候不能坐馬桶,都是丈母娘用手把著,我們嫌臭可以躲遠點,丈母娘可得一直聞著,還不停地鼓勵她:「拉得好,拉得好,只有拉好了,才能吃得好……」現在女兒肚子空了,乖乖兒地坐在飯桌前,一口魚,一口飯「吧咂,吧咂」地吃得起勁。

  晚上,等把孩子哄著了,我起身回家去給老婆彙報工作。我剛一進門,丈母娘,岳父還有老婆開會一樣正襟危坐巴巴兒地等著我呢,現在我是他們和豆丁聯繫的唯一紐帶,他們比任何時候都盼望著我早點回家。我一邊回答著他們七七八八的問題,一邊向他們報喜:「今天豆丁終於拉屎了,是我媽擦的屁股……」他們一聽,總算放心了。丈母娘由衷地高興,樂得嘴都快合不上了:「哈哈哈,真不容易呀,兩年多了,終於擦了回屁股。哈哈哈……」女兒走了以後我還是第一次見丈母娘這麼開懷大笑。

  第四天,因為堵車,我晚到家半個鐘頭,豆丁並沒有象往常那樣撲面而來,我叫我媽也沒人答應,原來,她老人家已經在我閨女的「吃垮敵人,玩跨敵人,累跨敵人」的三大方針下,終於人困馬乏臥床倒下了。看來,我閨女是徹底地放下了矜持,露出真面目了。也是,淑女是個譜,天天擺譜是很累的,連我老婆那種經典淑女都免不了在家齜牙咧嘴,更別說我閨女了。

  再看屋子裡象剛被日本鬼子洗劫過一樣亂七八糟。豆丁則象只野猴子一樣蜷縮在沙發裡一聲不吭生悶氣,看見我就象看見空氣一樣,沖我翻了個小白眼,看得出來她一定是生我的氣了。她看起來沒洗臉,也沒梳頭,頭髮都一根根直豎著,小臉髒得象花狗屁股,還呼哧呼哧地時不時地冒一兩個鼻涕兒泡。當時把我心疼壞了,趕緊把她抱在懷裡噓寒問暖。

  我爸人仰馬翻地躺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哈欠連天:「你閨女今天著了魔一樣,不睡午覺,不吃飯,不看電視,非要到樓下玩沙土……」我一聽嚇了一跳,外面可是四五級的西北風,北京的風沙全國聞名,有「滿城盡帶黃金甲」的「美譽」,單單去年春天的一場沙塵暴,就為首都人民帶來了幾十萬噸沙子,據說人均可以分得30斤,難怪現在民間已經不說颳風了,大家都改稱「下土」了。今天的風是開門風,早八點到晚六點,一直天昏地暗,比我上班還準時。而樓下社區正在施工,不是土坡就是深坑,腳手架林立,再遇上這麼大風,如果這天兒出去玩,後果簡直不可想像……可是孩子已經好幾天沒出去玩了,就是大人也得憋壞了,更不要說多動的豆丁了。

  我一看家裡冷鍋冷灶,晚飯還沒影,就翻箱倒櫃地找出兩包掛麵,扔到開水裡煮了煮,然後拌上醬油和香油,就成了香噴噴的「醬油面」。冰箱裡還有點蝦油鹵雞、蒿菜豆腐乾、毛豆雪菜煸筍拿出來擺上桌,再來瓶「小二」——齊活!二十分鐘不到,我就整出了一桌有葷有素,營養齊全的晚餐,用我媽的話講就是「小樂惠」——既快樂又實惠,不過今天她可快樂不起來,他們兩人「兩班倒」,我媽「上夜班」,負責沖奶,把尿。我爸「上白班」——陪吃陪玩兼做飯。可是今天因為孩子特別不聽話,哭鬧了一整天,兩人已經瀕臨崩潰。

  我們草草吃完飯。我媽因為上火牙疼,吃不了熱飯,我就把下班時買來的反季節西瓜切開,就去廚房洗碗了。在我媽的調教下,我從小學五年級就開始洗全家的碗了,那年頭,還沒有洗滌靈,只能用開水才能燙掉油花子,我如今這皮糙肉厚,「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勁兒,都是當年「燙」出來的。對於這點,我丈母娘和老婆最滿意,在他們那裡,大老爺們是從不洗碗的,男人洗碗幾乎算是「奇恥大辱」。丈母娘經常拿我做「活廣告」在親戚朋友面前炫耀,她雖然極少當面表揚我,但是背地裡還是說了我不少好話的,所以我在老婆娘家人兒那裡很有人緣。其實,我在家洗碗的次數還是沒有丈母娘多,她經常搶先一步,說是怕我洗不乾淨,其實是嫌我拿著一隻碗對著水龍頭不停地沖,洗一隻碗的水都夠她洗一摞碗了。

  我在廚房裡,碗還沒洗完,就聽客廳裡傳來我媽大驚小怪的叫聲:「哎呦!這孩子怎麼這麼淘氣呀!」我聞聲過來才發現桌上切好的每一塊兒西瓜都被女兒咬了一小口,她還得意洋洋地站在一旁壞笑。我又驚又喜:聽我媽說,唐山大地震那年,我們全家住在地震棚裡,大家剛切好的西瓜,一轉身工夫就被我在每一塊兒西瓜上咬了一小口,那時候我也是兩歲多,現在我女兒簡直是無師自通,在相同的年齡做了和我當年相同的事情,什麼叫遺傳基因?什麼叫女承父業?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呀。

  吃完西瓜已經很晚了,在燈光下,我爸媽顯得憔悴萎靡,滿臉都是五線譜,他們確實是老了,我爸沒有了跳舞時的矯捷身姿,我媽因為牙疼捂著半邊臉長籲短歎,臉撮得就象一個漏了餡的包子皮。我絲毫沒有防備地發現,他們的衰老以觸目驚心的方式赫然出現了,仿佛一夜間,就變成了步履蹣跚的老者。

  我決定今晚帶孩子回家,讓他們能夠好好地休息一夜。可我媽一向逞強好勝,她不想讓丈母娘知道她這麼「無用」,連個兩歲多的孩子都帶不了。執意要我一個人回去,還特意叮囑我:「別跟她媽說我牙疼,就說孩子挺好的,很聽話。」

  (23)

  等我回家,他們三個早已心急如焚,雞一嘴鴨一嘴地問我孩子情況,我怕他們擔心,就報喜不報憂地說一切都好。誰知道我越是說好,他們反而更加擔心,我老婆驚恐地懷疑:「你媽不會不把孩子給我們了吧?這孩子可是我媽帶大的,現在好容易能說會跳了,莫非她想要搶奪革命果實?」她這一說,丈母娘和岳父立馬虎視眈眈地盯著我,等待我的反應。

  三人呼拉一下「圍攻」上來,氣氛立刻變得凝重起來。這時候,我才注意到丈母娘的兩隻眼睛腫成了兩隻「水蜜桃」,我沒記錯的話,丈母娘是腳腫了,怎麼今天眼睛也腫了?我可是頭一回見她這副模樣。誰能把「鐵娘子」丈母娘整成那樣,可真不是一般人呀。我小心翼翼地問他們:「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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