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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為了揭開謎底,她隨即站起身,不顧一切地跟隨賀軒的腳步沖向男衛生間。

  飄散著淡淡花香,裝修得很有海島風情的餐廳衛生間。

  正在外間悠閒地洗手、聊天的男人們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劇烈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有一個女孩推門闖入,眾人先是一愣,隨後紛紛尷尬四散。只剩下趴在洗手池前劇烈嘔吐的賀軒,難過得不知道周圍發生了什麼。

  見到他這副憔悴的模樣,小秀心頭一緊,趕忙沖上前,為他輕拍後背。

  由於這頓飯滴米未進,他吐出的不過是些清水狀的穢物,但額頭、背上仍然全是冷汗,渾身顫抖得令人恐懼。

  望著他蒼白的面容,小秀既無奈,又懊悔:"一見到美味就吐,你這傢伙,可真沒有當美食家的命!"

  他沒有回答,俯身繼續嘔吐,像要把五臟六腑全都吐出來才甘心似的。

  隔了很久,他終於稍稍平息下來,緊接著又是一陣乾咳,臉色才一點點恢復血色。

  小秀掏出紙巾,輕輕替他擦乾淨嘴角。空曠的衛生間,此時一片寂靜。

  小秀默默望著他,掙扎了很久才問:"你為什麼這麼怕葷食?"

  賀軒的身體再度猛然一震。

  抬起頭,望著洗手臺上方鏡子裡的自己,賀軒的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如果,你也和我一樣,見過一個鮮活生命死亡的過程,那麼從此以後,任何血肉做成的美食於你而言都只是一具屍體。"

  四年前殘忍的一幕,深深烙刻在他記憶的深處,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抹去。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清晨的公寓露臺,鋪著厚厚的白玫瑰花瓣,她蓬鬆的黑髮像樹一樣縱橫伸開,一縷縷散亂在花瓣裡,那是一株世上最美的花樹。

  整個房間裡都是腥香一片。血是從她手腕的傷口流出來的,把象徵純潔的白玫瑰花瓣染成世上最耀眼的紅色。玫瑰的香氣混合著鮮血的腥甜,味道一點也不難聞。

  他闖入敞開的大門,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手腕上的動脈還在突突地跳動,可身體虛弱得仿佛隨時會被風吹走。

  他呆呆地站在那裡,腦子亂得已經沒有辦法思考,清晨的陽光化成無數光斑,迷亂地閃耀在眼前,瞳孔在強烈的光線下慢慢縮緊,眼前一片空白……

  這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不真實,就像是一場夢魘,時間也在這一刻停滯下來。他撲上前,緊緊抱住奄奄一息的她。

  不斷的呼喚似乎將她從黃泉路上又拉了回來,她微微睜開眼睛,眼淚與血滴一起淌出身體,垂死的臉上卻還在微笑:"終於還是見到你最後一面,我之所以選在這裡離開,就是怕你來得太遲,來不及看你最後一眼……"

  這個露臺位於整幢公寓的最頂端,可以看見方圓幾十米的一切景致,她這樣等他,等於把一生的愛情全都交給了他。

  "康琳,你怎麼這麼傻,為什麼這麼傻……"他把她放在膝蓋上,瘋狂地搖動著她的軀體。

  "因為……因為你不再愛我,你把愛情給了別人……花沒有水會枯死,人沒有愛情也是一樣的。我寧願在最絢爛的花期結束生命,也不願守著幾十年的時光慢慢枯死,我耗不起……"她淒涼地冷笑著。

  "不……"除了這個字,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她的身體在快速地冷卻,手腕冷得像冰一樣,致命的那道傷口很深,被刀劃開的皮肉粗暴地隆起,邊緣成塊的血絲已經乾涸。他捉住她懸在半空痙攣的手臂,拼命想要按住那道傷口,可氾濫的血河根本不聽話。一股寒氣傳遍全身,他覺得那道傷口已經變成自己的傷口,他在陪她一起痛。

  "求你,康琳!不要死,只要你活著,我答應你,永遠不離開你!求求你,好不好?"他拼命乞求著。

  聽著這話,她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想要說些什麼,可身體的力量已不足以支撐意念,她只能掙扎著,從喉嚨裡擠出微弱的氣息。

  他連忙把耳朵湊過去,可什麼也聽不清,他著急地狂喊著:"親愛的,你想說什麼?求你說得清楚一點。"

  她緩緩翕動著蒼白的嘴唇,一字一句地擠出來:"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

  他的心一陣猛烈的劇痛,淚水已經完全模糊了雙眼:"那你怎麼可以拋下我,讓我們把幸福延長到一輩子。"

  她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似乎已感覺不到痛,臨死前能夠聽到愛人親口說出這樣的話,即是殘缺的人生中最大的圓滿。

  血一滴接一滴順著修長的手腕滾落在一地落花上,絲絲縷縷滲進脈絡。她的精血給了這些花瓣最豔麗的瞬間,可她自己已經說不出任何話,就連呼吸都變得非常困難。

  是留戀,是幸福,還是怨恨,這會兒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康琳!"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懺悔,不要讓我獨自後悔一輩子,好不好?答應我!"

  她已經無法給他任何答覆,那個美麗的,有著溫暖笑容的女孩的生命正像晨露一樣慢慢消散。終於,她緩緩地,緩緩地合上眼簾,最後一眼,依然是停留在這輩子最愛的這張臉上。

  再也感覺不到疼痛,再也不會有失去愛人的痛苦。

  晨風輕輕吹過,花香膩得徹骨,她柔軟的長髮像黑色的魂幡一樣在空中飛舞著。

  "不!不要走。"他像受傷的野獸一樣歇斯底里地怒吼著,從眼睛裡奔騰而下的淚水全部滾進喉嚨深處。

  可是,冷冰冰的屍體再沒有任何回應。

  她的離去,註定成為他一生的傷口,從此以後,再見不得鮮血,再見不得任何生命的消亡。他久久抱著她,直至血水完全浸透身上的衣服,直到樓下湧來大批警車,人們強行把他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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