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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是火爐……我不是……」

  從此,子牙再不敢讓我沾染一點冷水,即使是在炎熱的夏天。

  我們不能生病,身體經不起折騰,錢包也經不起折騰。貧窮的子牙和子夜,潛藏在暗夜裡的兩隻困頓的野獸,我們要健康地活著。每天,都要睜得開眼睛,拿得動寫字的那支筆。還要,還要有足夠的力氣來擁抱彼此。


  關於身份的問題,我要求母親給我一個交代。我幻想著自己親生父親的模樣,他該是溫柔的人吧。那麼,他是不是也在P城生活著呢?他是不是悄悄在我身邊藏匿著,而我沒發覺呢?
  母親沒交代,什麼也沒交代。對於自己年幼的女兒,她有足夠的威懾力要求我閉嘴。

  她掐掉了我幻想的線索,她乾脆說:「他死了。你的父親死了。現在的父親就是你的父親,你要當他是你的父親。就如同我把他當成丈夫一樣。否則,我們只能是孤兒寡母。你要做沒父親的孩子嗎?你不覺得那樣很悲慘嗎?我需要丈夫,你需要父親。至於別的,一點也不重要。柳丁,到你懂得這些道理的時候,你也就長大了。」
  
  我12歲,剛剛確定了自己私生女的身份。母親的話于我就是亂線一團,千頭萬緒我不知從哪裡開解。我去找蘭若,至少我要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他是怎麼死的,如果他真的死了的話。

  蘭若一語道破:「你的親生父親叫查士德,謙謙君子,兩袖清風。你母親那般的性格,遲早會找機會讓你們父女重逢。你安心等著吧,我的小可憐……」
  
  13歲,我升了初中,遇到了班主任查士德。

  他站在講臺上,藏青色的西裝映襯著他白淨的皮膚。陽光班駁地透過窗簾灑射在他手上,他捏著一根粉筆,剛勁有力地黑板上寫他的名字。第一個是「查」,我沒在意。第二個是「士」,我發出了一聲驚叫。

  他和新同學們一樣都把目光轉向我,他的眼光代替了他的話語。我明白他在說什麼,他是在對我說:「是的,柳丁,我是你的父親,親生父親。別怕別怕,這個秘密只有很少人知道。」
  
  我紅著臉,他轉身繼續把名字寫完。

  血緣這個東西很神奇,我很相信他就是我的父親。他是知道我的,他肯定在關注著我的成長。查士德!查士德!查士德!我在本子上寫過很多遍他的名字。在我安心等待他出現的日子裡。

  他下了講臺,走過我身邊的時候,停留了3秒鐘。僅僅3秒,僅僅是3秒。我和他相隔著一隻手掌的距離,用血緣來感應對方的存在。

  我的名字應該叫「查柳丁」而不是「林柳丁」。母親應該是「查夫人」而不是「林夫人」。我們一家人應該住在學校的教師宿舍裡,我和母親應該是教師家屬。所有同學都必須對我另眼相看,我的父親是他們的老師。

  我的老師是我的父親。

  我接受了這個現實,愉快而迅速。

  如蘭若所說,這一定是母親刻意的安排。我去那所中學上課的第一天,她給我穿上了我最好看的衣服,幫我紮好頭髮。她親手給我端了牛奶,看我把它喝完。她的眼睛裡閃著亮光,仔細地看著我的臉。她忽然說:「一定要聽老師的話呀,柳丁。」
  
  一定要聽老師的話,你的老師是你的父親——顯然,她吞咽下了這句話。她太聰明了,聰明的女人總是有秘密。

  放學路上,我雀躍不已,沿途哼唱著歌曲。我的父親,不,我是說姓林的那位父親。姓林的那位元父親坐在單位派給他的車子裡,他開了車門,身體仍然安穩地靠在座位上:「柳丁,上車!」
  
  我沒抵抗過他,一次也沒有過。我環顧了一下四周,覺得自己很不光彩。我望見了馬路對面騎著自行車的查士德,他怔怔地看著我將要上的黑色小汽車。我想叫他過來,兩位父親可以進行一次合理的較量。或者什麼較量也不需要,我也會跟了查士德走的。如果汽車裡父親不肯放我走,查士德可以去告官啊。不行不行,汽車裡坐著的這個父親不就是官嗎?

  我失望了,因為查士德跨上自行車,一陣風一樣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林秉坤,汽車裡威嚴的男人。他以父親的身份,以我母親的丈夫的身份,他毫不客氣地拉住我的手。

  我和林秉坤沒那麼親密過,從小到大。

  他佯裝出的親切多麼嚇人,閻王爺假扮成聖誕老人一般。他問我:「新學校可好?教你的都是些什麼老師呀?柳丁,其實這所學校很一般嘛。對不對,小王?你發表下看法嘛。」他的司機小王堅決有力地附和著:「很一般,很一般,非常之一般。」
  
  「特別是師資力量,據說相當薄弱。這裡的老師都沒什麼水準,哎……沒水準嘛。柳丁,爸爸要送你去最好的學校讀書哦,都聯繫好了,在L城,一所貴族學校。你怎麼不笑,你應該高興才對。柳丁,你哭什麼?你哭什麼!啊,你別給我哭!小王,你幫我哄哄柳丁!」
  
  我哭了。斷了線的珠子從眼裡掉出,滾落在的林秉坤真皮坐墊上。他鬆開我的手,重新恢復皺眉撇嘴的樣子。小王拼命安慰我,我沒聽清他說的是些什麼,就這樣,我一路哭回家。

  然後,林和母親開始吵架,隱約中我聽到了「查士德」這個名字,這是他們以往的爭吵中沒有的內容。一定是母親的刻意安排暴露了,所以林秉坤發怒了。

  戰爭以母親的「割腕自殺未遂」結束,她不肯去醫院,父親叫了當醫生的小姑來搶救母親。母親的臉上半分痛楚也無,她一直笑著,很明顯,她勝利了。她的自我摧殘,換來了我和查士德的相逢,父女相逢。自然,還有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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