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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鄭諧又說:「我的朋友,永遠都不在你的考慮範圍內。你對時霖說的那話,其實是這種意思吧?你這種抗議形式實在是好。」

  和和的臉白了白。她小聲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鄭諧側臉看她,神色複雜:「和和,你心中一直是怨恨我的吧,雖然你從來不表露出來。你的父親,岑世,還有你認為我強加給你的那些管教,你是不是一直都……」

  「沒有!」和和突兀地打斷他的話。

  鄭諧的眼神有點迷離。他說:「和和,如果你記恨,想為自己討還公道,你有很多種方式,你沒必要選擇折騰自己的這種蠢辦法。」

  和和大聲說:「我沒有記恨什麼,沒有就是沒有!爸爸是殉職,那是他的工作,不是你也會是別人。岑世他肯被你誘惑與脅迫,證明我在他心中沒那麼重要,你只不過把這個事實揭給我看了而已。你看,你又來了,你總是要強加自己的觀點在我頭上!你覺得女子不該抽煙,所以我抽煙就是學壞,你覺得女子不該去夜總會,所以我去夜總會就是墮落!你以為我是什麼?在淨化室裡養大的純潔無瑕的小天鵝嗎?如果我說我根本沒你想像的那麼純潔,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不純潔,你是不是打算把我鎖起來,從此不讓我見男人?」她有點激動,身體也有點發抖。那些已經進了她血液的酒精又開始作崇,她覺得暈暈迷迷好像是另一個人在說話。

  鄭諧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他深呼吸了幾口氣,沉靜地說:「和和,這回你是真的醉了。」

  和和說:「你很失望嗎?你不覺得你現在再教育我,已經晚了嗎?」

  鄭諧有點疲累,他說:「我承認我多管閒事。如果我當時就知道,你跟岑世已經這樣親密,我不會多此一舉地阻止你們。既然他還留戀你,而你也不排斥他,那麼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和和冷笑:「為什麼一定要是岑世?我行情不至於這樣差吧。」

  鄭諧閉了閉眼,壓住一口氣:「和和,喝多了酒就應該少說話,免得酒醒後會後悔。」

  和和說:「後悔我毀滅了你心中我自己的美好形象?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你不知道而已。拜託別用那樣看妖怪一樣的眼神看我,我明天會繼續當個乖和和的。」

  他們的車子經過一家影院,有巨幅的看板,《畫皮》,太醒目,他倆都同時看到。

  鄭諧揉了一下太陽穴,搖搖頭說:「和和,你也適合演這齣戲。」

  和和擠出一個假笑:「誰不是呢?大家都在演畫皮。諧諧哥哥你不也一樣,做完奸商搖身一變就是慈善家,甩掉以前女友時冷血無情轉身變作大眾情人也很有模有樣,酗酒吸毒亂性一覺醒來後一樣是有為青年……」她念經一般地喃喃地說完這句話,就困倦地垂著頭,闔了眼。

  鄭諧猛地踩下了刹車。

  他定了定神,全身泛起一層涼意,一直通向神經末端,又漸漸地向心臟聚攏。

  他一把掐住和和的胳膊:「你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

  昏昏沉沉中的和和被他突來的襲擊驚醒:「重複什麼?」

  鄭諧從牙縫裡一字字擠出字來:「酗酒、吸毒、亂性。」

  和和驀地睜大了眼睛,又瞬間恢復成正常。她嚅嚅地說:「我亂講的,你不要介意,別介意。」然後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著。

  鄭諧依然死死地抓著她的小臂,越抓越緊。和和疼得瑟縮了一下,用力掙了一下,沒有掙脫開。

  鄭諧屏著氣,非常謹慎地說:「和和,我記得很久以前,你有一個晚上沒回家。」

  和和繼續低著頭:「我不記得了。我經常在同學家過夜。」

  鄭諧說:「我記得,就在我馬上要出國的前兩天,我印象裡你第一次沒回家。你說你在蘇荏苒家裡睡了一晚。」

  和和有一點點慌亂地說:「哦,我想起來了。是有那麼一次的,我跟荏苒玩了一晚上電腦遊戲。」

  鄭諧靜靜地說:「可是那年暑假蘇荏苒的大哥帶她去了日本,甚至沒有給我送行。」

  和和咬著唇說:「嗯,我記錯了。那天我是跟玎玎在一起的。」

  鄭諧說:「你當時說的那位同學的名字,也絕不是玎玎。」

  和和煩燥起來:「那麼久了,我怎麼會記得?我現在頭很暈,你不要問我奇怪問題。」

  鄭諧的肩膀微微頹下來,全身仿佛失了力氣。半晌後,他緩緩地說,每個字都吐得很艱難:「和和,原來那天晚上真的是你。我一直以為是幻覺,而這麼多年來你竟然裝得這樣若無其事。若不是今天你酒後失言,我可能永遠都猜不到。」

  和和有一點慌亂:「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頭暈,我要回家。」

  鄭諧捉住她的那只手越握越緊,弄得她疼得厲害。她一邊掙扎著,一邊用另一隻手撕扯著安全帶。但她徒勞如困獸,既掙不開鄭諧的鉗制,也解不開安全帶的捆綁。

  她突然像小孩子一樣哭起來,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滾落下來,流了滿臉。她邊哭邊執著地重複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鄭諧頹然地松了手。和和掙了幾下沒掙開安全帶,便使勁扯著帶子從空隙裡鑽了出來。

  她打開車門跑出去,在鄭諧沒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鑽進停在路邊的一輛計程車裡,瞬間絕塵而去。

  22、兩個人的時光機

  倘若時光倒流,但願某一天可以重新開始。

  有一次楊蔚琪問鄭諧,倘若時光可以倒流,那麼他希望時間回到人生的哪一個點。

  鄭諧記得他回答是:沒有。

  並不是他過得太平順,而是他一向覺得,人生該怎樣就怎樣,逆轉便有違天命,所以哪一個點他也不想回去,即使當時或許他很遺憾。

  可是現在鄭諧希望多年前的某一天,可以從早晨開始,重新來過。

  那一段時間鄭諧一直過得不怎麼順心。

  父親要求他大學畢業先工作一兩年,達到他的考核後再出國,他謹遵教導。

  鄭諧在一家以高強度高壓力聞名的大公司裡做滿兩年,比他之前的四年學習加起來都累。他辦妥一切手續,跟現任女友分手,打算回家陪母親住上幾天,然後出發。

  結果那位明明交往之初就談得明白,而他一直以為理智淡然的女子卻突然尋死覓活,險些驚動母親。

  接下來父親身體出了點狀況,母親到父親身邊去照顧他,後來母親也病了。

  他難得地留在那個他十分不喜歡的城市做了幾天孝子,然後決定回到從小長大的城市去跟朋友們告個別。

  和和也留在那裡。這個暑假,她給自己安排了滿滿的任務,志願者,學習班,只到B市來陪她的媽媽住了一周。鄭諧媽媽到B市來照顧鄭爸爸後,就只有和和與保姆在家裡了。

  他只回去了兩天,就發現和和那個暑假狀態很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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