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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靜廬?聽起來像尼姑庵,不會全是素菜吧,那你也太便宜我了。」

  「還好吧。一個人只需要三千塊,你還可以剩一千。」鄭諧輕描淡寫地說。

  「你什麼時候改名叫黃世仁啦。」和和壓低了聲音叫起來。

  「你熬了兩個周的夜才賺七千塊,還這麼得意,也就這麼點出息了。這點錢夠你買營養品補元氣?」

  「七千塊不是錢啊,很多人要賺一年才能賺到咧。勢利鬼!奸商!暴發戶!不識民間疾苦!」和和的一腔熱情被無情地打擊到,氣得一路都不想再理鄭諧。

  * * *

  鄭諧並沒通知家人自己的航班,但出了機場,仍是已經有車在那邊等候。他沒多問,拉了和和就上車了。

  兩人可謂輕裝上陣,和和只斜跨了一個小小的皮包,鄭諧則是連包都沒帶,與從機場出來的絕大多數人都極不相同。

  上了車才知道,老鄭同志今日到某個鄉里慰問去了,晚上才回來。和和打電話給自己的媽媽,卻是助手接的電話的,稱林教授正在實驗室,傍晚出關。

  兩人沉默對視一眼,聽得李司機說:「鄭書記請和和晚上一起過去吃頓飯。」

  「我還是陪我媽吧。」

  「鄭書記也請了林教授。林教授說若有空會過去的。若是沒空,和和當然更得過去,一個人吃飯多沒意思。」

  李司機為鄭諧家工作多年,一度接送她上下學,當然是接鄭諧時順便捎上她。所以也算是看著和和長大的。

  這個省會城市其實算是鄭諧真正的故鄉,他父母在這裡成長,結婚,然後隨著他父親幾次調職,開始四處為家的日子。鄭諧現在所在的那個本省的那個大港口城市算他們停留得最久的地方,也不過十二三年。多年後老鄭同志再度升職,又重新回到了這裡。

  說起來很巧合。那時候鄭諧已經高三,而和和剛讀初二。在鄭同志升職前,和和的媽媽所屬的研究所,因為政策原因,恰好合併到了省城的某高校。

  和和的媽媽要把和和一起帶過去時,和和百般的不願意。她是個害怕改變的孩子,每次分班時或者升級時,一起到老師、同桌都會換成新面孔,那種不可預知的未來都會令她嚇得睡不好覺,何況這一回她的周遭是要天翻地覆地發生變化。

  後來鄭諧的媽媽救了她。倩柔阿姨對和和媽說:才剛開學,孩子好不容易才適應了新環境,再改變一回,恐怕適應不了,還是等到這學期結束再說,反正還有她在這裡照看著和和。

  從和和記事起,她的媽媽便一直昏天昏地忙碌著,很小的時候把她託付給保姆,初中一年級就早早地進了寄宿學校。她印象裡的母親,是美麗莊嚴不苟言笑的,比班主任老師還令她害怕,反而是倩柔阿姨,從小就待她溫柔可親比媽媽更像媽媽,在她住校後,帶著好吃的去學校探望她的次數也遠比母親更多。

  所以媽媽把她自己一個人丟在這偌大的城市裡,和和不只沒有自憐,反而偷偷地開心許久。

  但和和沒有高興太久,便得知了鄭伯伯即將前往省城的消息。這意味著倩柔阿姨也要陪同他一起去,或許還有鄭諧。

  結果走的卻只有倩柔阿姨一個人。因為鄭諧說:「我也不願意換學校,需要很長的調整期,影響我成績。」

  鄭諧是多年第一名,大家自是尊重他的意願。於是身體極不好的鄭媽媽每個月都要在兩個城市裡往來兩回,但更多的週末,則是鄭諧與筱和和分坐在餐桌的兩頭,等著保姆上菜。等待的時候,鄭諧百無聊賴地翻著財經報紙,而筱和和則津津有味地看著少女漫畫。

  鄭諧常常毫無預兆地把報紙淩空扔過來:「換一下。」

  和和不敢違逆,只得老老實實走到他跟前親手送自己的可愛小畫書,然後捏著他的報紙橫看豎看,雖然每個字都認識,但就是半天也讀不懂一段話。

  鄭諧狐假虎威當家長的日子也沒有過得太長久,隨夫回鄉的柳倩柔又回到了這個城市。她的理由是,在海濱城市住了這麼多年後,她多病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能適應內陸城市的氣候,所以還是在海洋氣候中靜養的好。

  沒多久鄭諧就考上大學出去念書了,鄭媽媽數次做和和媽的工作,稱自己寂寞又無事可做,而她自己又太忙,沒太多的時間照顧和和,不如就讓和和留在這個城市陪伴她。

  那幾年是和和媽最忙碌不堪的時間,有關係重大的科研項目令她焦頭爛額爭分奪秒。而和和恰恰到了叛逆的青春期,她的確無心照料,欣然同意。

  再後來,鄭媽媽索性說服了和和媽,讓和和不再住校,而是陪她一起住。

  如此一來,在以後好幾年的時間裡,倩柔阿姨實打實地做了和和的媽媽,向別人介紹時說:「這是我女兒和和。」

  和和有時候對著鏡子瞅著自己,倒是看不出自己到底哪裡會討倩柔阿姨的喜歡,令她每每提及自己時便笑容溫柔和煦。

  她只從鄭家保姆們嘁嘁喳喳的長舌中隱隱地知曉當年兩家糾結的往事所以鄭家要補償,知曉了倩柔阿姨因為一心向佛善待天下生靈所以也包括了可憐的她,還隱隱知道鄭伯伯心有所屬所以倩柔阿姨躲在這一隅眼不見心不煩……

  那兩位阿姨不久後就從鄭家徹底消失了。和和不是多事的孩子,所以並不問。只不過有一回鄭諧回來了,倩柔阿姨表情不滿但語氣仍溫柔地勸誡鄭諧要待人寬容為懷,要容得下別人的缺點。那時和和才知道,那兩位保姆竟是鄭諧安排人換掉的。

  他遠在幾千里之外求學,卻對家裡的風吹草動都瞭若指掌。筱和和覺得鄭諧實在是神通廣大。

  鄭書記找鄭諧通常都沒什麼重要的事情。

  鄭諧向來知分寸,從小到大都沒做過什麼足以驚動父親大人的事。

  但他仍是需要定期到父親身邊彙報工作與生活近況,要簡明扼要,不少於五分鐘,也不能超過十分鐘,然後回答父親兩至三個問題,像面試,也像答辯。

  這大約是他父親的職業病使然,也是他們父子二人為數不多的溝通方式。

  鄭諧和父親從書房出來時,見到和和的媽媽林亦心也到了,正在對和和說話。她表情平靜,語調輕柔,但和和低頭不語,一副做錯事的樣子。

  鄭諧認識和和媽二十幾年了,對她的印象仍然像籠著一層霧一般,看不分明。

  林女士有端莊的面容和清麗的氣質,與和和在一起更像姐妹而非母女。

  林女士表情很少,鄭諧只見過微笑和不笑兩種,連生氣和焦急的樣子都不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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