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再見帕里斯 | 上頁 下頁
一七


  「你能喝。」長髮男子說,「下次我叫阿陳過來陪你喝。」

  「哪個阿陳?」

  「那個,我一哥們,跟你說起過的。人特老實單純。可是喝酒是一級棒。就坐那兒,悶聲不響,喝,能喝兩瓶白的。」

  放在玫瑰花旁的手機響起了鈴聲。我伸手取過,示意她不要出聲。她點頭,從餐桌旁拿起一份雜誌翻看。

  「在哪裡呢?」父親的聲音。

  「在外面吃飯。什麼事情哪?」

  「這週末回家嗎?」

  「還有一個實習作業沒有做完,」我說,「做完了就可以回家。」

  「回家記得把箱子什麼的帶回來。」

  「好。外婆怎麼樣了?」

  「還在觀察。結果還沒有出來。」

  「現在是在醫院,還是在家?」

  「醫院。其實住在醫院裡也好。有空調,省得受寒。」

  「也對。我回來了就去看她吧。今年過年還是在外婆家嗎?」

  「大概是。到時候再看吧。你要回來的話提前一天告訴我,我讓人去接你。」

  「好。知道了爸。」

  「你外婆?」她問。

  「是。」我說。

  「我聽小胡說過,」她說,「你和你外婆感情很好。」

  「是很好,」我說,「對了,數學課代表看過高爾基的《童年》嗎?」

  「小時候看過。怎麼了?」

  「我對我外婆的感情,類似于高爾基對她外婆的感情。」

  「噢。」

  「事實上,」我說,「我外婆和高爾基的外婆有類似之處——胖胖的熊一樣的身子。笑呵呵的脾氣。一個可愛的老太太。還會做一手很好吃的面餅。」

  「真不錯。可是怎麼住院了嗎?」

  「如果想轉話題,說到一半再轉好了。」她說,「說說你外婆她老人家,比聽你油腔滑調安全。」

  D

  1938年,外婆出生在無錫。

  「不是名門望族,亦非達官貴胄。只是普通的市民出身。在那個年代,跟所有江南女人一樣,上過小學就開始從事紡織和廚藝。外婆的父母似乎是普通的小市民。組建成的是那種丈夫在外工作,妻子在運河的堤邊淘米洗菜的家庭。」我說。

  「噢。」她似無興趣。

  1956年,外婆結婚,嫁給一個姓徐的男人。

  「我沒機會親眼見到我的外公。外婆家起居室裡懸掛的黑白遺照給人清臒溫和的印象。我母親和舅舅的名字是他親手所起。大概是個讀過書通曉文墨的人。據說他每天要喝掉二兩黃酒,吃掉二兩花生。在他生活的河畔居民區,他傳播了最初的撲克牌和象棋知識。這是我七歲時接受象棋教育時,外婆家的一個鄰居告訴我的。」

  「我外公現在還能每天喝二兩黃酒。」她說。

  1957年,外婆生下了女兒,即我的母親。六十年代的第一年,生下兒子,即我的舅舅。

  1960年,我的親外公逝世。

  「我媽說,說來奇怪,現在想起她的親生父親來,居然談不上有很深的印象。大概是父親過世時年紀幼小,還未對死亡有特殊感情,思想上並未受到強烈的衝擊。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個生身父親,那個和自己母親結婚,繼而孕育了自己的人。也僅是如此了吧。」

  1969年,外婆再嫁。夫家姓楊。

  「那是我現在的外公,」我說,「當時是無錫市政府的一個機關幹部,剛離婚。他退休時還拍過一張身穿機關制服正襟危坐的樣子。據說他剛和我外婆結婚時肥胖、大男子主義、專橫,一身官僚主義作風。他對於自己與前妻的親生兒女關懷備至,而對我母親和舅舅卻不聞不問,不時打罵。他的業餘愛好包括寫毛筆字,養花,練各種氣功,聽黃梅戲,以及吃口味偏甜的紅燒肉。」

  「你好像沒繼承他任何愛好。」她說。

  「有的。」我說,「最後一項。」

  1979年,外公在家裡毆打一個青年男子,至頭破血流。為此被提到派出所問訊。

  「那就是我的父親,」我說,「當時剛開始商務職員生涯的他,正在和我母親進行初步的接觸。我的外公對他報以毆打。理由是他不能接受有一個穿著漿洗過的白襯衣在他家門前與他女兒約會的男子在鄰里間享受著比他更好的口碑。在把我的父親打得頭破血流之後,他被拉到了派出所。在各種傳說中,最可靠的一種是這樣的:我父親去到吳橋地區派出所,告訴那些午飯還和他一起吃酸菜黃魚湯喝白酒的員警說,他的受傷是因為自己不小心跌的。在那些員警放心有餘悸的外公回家之後,我父親抹了一下額頭猶在流淌的血跡,對外公說:你最好記得,這是你最後一次打我了。」

  「現在他們關係怎麼樣?」她問,「老死不相往來?」

  「我外公,」我說,「現在對待我父親採取的是一種近乎諂媚的態度。那應該是他失去經濟來源之後,採取的自我保護措施。」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