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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初吻

  我曾經,和我男朋友,在下行的自動扶梯上,向上走。好有意思。很多人,商場的很多人,都圍著我們,看。

  時間:2005年2月19日

  「張」愛上了小悅的那一天

  第一聲巨響落在他的耳膜裡的時候,陽光正爬過簷角撲向他的眼睛。

  呻吟被咽喉的肌肉壓迫著,艱難穿越牙齒的阻隔。他的眼瞼經歷了陽光的撫摸,以及關懷備至的,手掌的摩挲。隨即,他的瞳仁接觸到了光明,望到了天花板上拜占庭風格的花紋。

  他用肘部支起了身子,像一個昏聵的土耳其皇帝一樣支著腮幫依在躺椅上。

  房屋的主人,此時依然如一只偎灶貓一般匍匐在床鋪上的胖男子,正痛苦地用雙手按住耳朵。作為賦予這個行為悲劇性意義的象徵,第二聲巨響,接踵而來。

  他擁有了清醒的意識了。

  他的腳在覓拖鞋。

  隨即,胖男子的耳中響起了拖鞋與地面的摩擦聲,像機關文書用紙張摩擦叢林的樹幹。

  在陽光下,他升展的手臂像一個虔誠的教徒在迴光返照。

  他叉起腰站上了陽臺。初春上午的微寒使他打了一個冷戰。

  胖男子的右手伸向床頭茶几上半開的煙盒。於是他聽到了「劈啪」的打火機開關聲。

  他用右手撫摸了一下自己鼻子的尖端。

  他注意到了身側的窗臺上有幾片碎玻璃和一顆圓潤的石子。那顆石子的大小恰好適合一個十二歲少年纖細的手掌尺度。應當是出自於彈弓。古老的投射器械,柔韌的木材和劣質的橡皮筋的搭配,連一座鳥巢都無法建立,卻足以進行破壞。他拿起了一片三角形的碎玻璃,拈在拇指與食指之間。他的右手抬了起來,讓玻璃參差到他的瞳仁與天空之間。在因不規則破碎而愈顯鋒利的玻璃邊角的映射之下,藍色的天空仿佛也有了些須的傾斜。

  在他觀望天空的過程之中,那夯實的巨響依然在他耳邊響著。

  「是什麼聲音呢?」他問。

  「是起重機在和樓房做愛。」胖男子說。

  太陽升高了一點之後,胖男子和他一起坐在陽臺上。兩個人都穿著拖鞋,胖男子右手執著第二根香煙,左手把煙盒伸給他,食指撥出了一根煙。他搖了搖頭。胖男子的左手懸停不動。他回過頭來,笑了一笑。

  「我不會抽煙的。」他說,「謝謝您。」

  「你會學會的。」胖男子說,「在上海,什麼東西都學得很快。」

  他又坐了一會兒,等胖男子把第二根煙抽完,開始抽早先撥出的那支煙時,他站起身來,「我想刷牙。」

  「衛生間,那柄紅色的牙刷是新的。你用吧。刷牙杯只那一個,沒法子了。熱水龍頭是左邊那個。洗臉的話,用那條藍色毛巾。」

  他在水池裡放滿了水,把那條已舊的藍色毛巾沉了進去。

  水池上方有一個鏡子。他看著自己。有胡髭。眼睛的邊緣有血絲。皮膚的毛孔顯得格外粗大。嘴唇血色偏淡。

  他看著藍色的毛巾升起,隔絕了目光和鏡子的對話。

  濕漉漉的毛巾。不知道擦過多少人的臉或身體。他想。

  臉是濕的。再擦一次。再擦一次。好多了。

  毛巾下降。

  他又看到了自己的臉。

  鏡中的臉孔,緊緊抿著嘴。堅毅的線條。

  有那麼一會兒,他忘記了這是自己。

  他像在看另一個人的臉了。

  他走回臥室時,胖男子斜倚在躺椅上,朝天花板吐著煙圈。

  他站在從陽臺上撲入的晨光中,發了一會兒呆。思緒猶如煙圈,形狀氤氳飄忽,內容疏鬆柔緩。

  從陽臺門望出去,他看到了幾乎與陽臺平行高度的輕軌軌道。那乳白色的高架橋。那半透明的帶有高科技意味的護牆。鐘擺一般的施工聲中開始雜入一片綿密的風馳之聲。

  他看到輕軌列車毫無感情色彩的馳過。無數連綿的窗戶反射著日光。耀人眼目,煊赫爛漫。

  他的眼睛被刺痛了。

  他覺得嗓子發幹。

  他咳嗽了兩聲。

  「謝謝你了。」

  「叫我阿寶好了。」胖男子說,「老涅總是叫我寶寶的。」

  「呵呵。這名字乍聽像孩子。」

  「本來就是孩子。誰都是孩子。」阿寶揉著眼睛說。

  「那,我想,我還是先走了。」他說。「還是謝謝您留我過夜。」

  「哪裡,你是老涅的朋友嘛。」胖男子說。

  「他怎麼樣了?」

  「他喝吐了,」阿寶無所謂地說,「老樣子。來時一堵牆,去時一灘泥。他吐之前要我好好照顧你的。你是昨天剛來上海?」

  「是。剛下火車,就過來了。」

  「那你現在去哪裡?」

  「去老涅家裡。沒找到房子前,我暫時住他家。我打車去。」

  「打車會貴死的。」阿寶眯著眼,用右手撓了撓耳朵,右手無名指上的金戒指熠然生光。「你坐輕軌去。從這裡往南走,走十分鐘。買四元錢的票,第七站下來。然後如此這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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