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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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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我,比起我的兩位同學,就處於一種缺項的狀態中,短期來看,這會讓我覺得這裡的生活過於平靜無聊,這會讓我把自己家庭的一些矛盾極端化擴大化;而長期來看,這讓我不能夠安心地待在法國,最終會影響到跟JP的家庭關係。 這可不行。 當我的腦海裡愈加明確了這一點之後,找工作的欲望就更強烈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十二月初的時候,一家在里昂的策劃公司給我打了電話,負責人是一位元第三代華裔,用法語和並不流利的普通話在電話裡跟我聊了近兩個小時,最終確定請我為一個來自中國浙江的農產品協會考察團在法國和比利時做翻譯,為期兩個星期,稅後不算小費,每天的薪水還有一百歐元!可以去六個城市! 我高興極了,確定此事的當天下午就開始收拾行李。 JP晚上下班回來的時候我興高采烈地跟他說:「喂!那個賭是怎麼打的?我要是找到工作了,你要怎麼辦?」 他被下自己的手提電腦,看看我,「你找到工作了?」 「只是一份暫時性的工作。但是聽上去條件不錯,而且我想這也許是我在此地事業的開端也說不定。」我說。 「說來聽聽。」JP說。 「三天以後我要先去里昂,工作兩個星期。」我說,「老本行,做翻譯。」 他坐在沙發上,一時沉默不語,然後抬頭看看我,「你沒搞錯吧?我們不是剛說好了去南方玩嗎?我昨天都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了……」 我這才想起來我們之前的計畫,「那,那你能不能把假先銷掉,等我回來咱們再出去玩,嗯?」 他看看我只說道:「不能。」然後他站起來,去廚房把比薩餅放在烤箱裡,然後把中午用過的餐具放到洗碗池裡刷洗——我實在太興奮了,下午接到電話之後什麼都沒幹,連中午的碗都沒有洗,連晚飯都沒有做。 我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的背影,我知道他生氣了,這個人真的不高興的時候不會理論,也不會爭吵,只會立即在手邊找點什麼事情來做,以此發洩或者轉移注意力。 他生氣?他憑什麼生氣? 我站起來,走過去,站在他後面問他:「Jean-Paul,你是在生我的氣,給我臉色看,對不對?」 「對。」 「為什麼?」我蹙著眉頭。 「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麼讓我來告訴你。」我說,「你想要我聽你的,你想要什麼事情都以你的意志為轉移。你不想讓我工作,你輕視我,你覺得我去工作並沒有跟你一起去南方玩重要。對不對?」 他把水龍頭關掉,回頭看著我,「出去旅行是你的主意。」 「那麼我現在改了主意。」我說。 「那很好。」他說,「但是我不能改,我要放假,然後我自己去!」 我笑了一聲,「這算是威脅嗎?」 「不是。只是報復。」他說,「如果你的事情不跟我商量,我也沒有必要顧忌你。」 「我在跟你『商量』。」 「沙發上不是你的箱子嗎?如果我說『不』,你會不去嗎?你不會的。所以,Claire,你不是『商量』,你在『通知』我。」 我的聲音高了八度,「用不著你來糾正我的法語!」 他搖了搖頭,也從來沒有那麼大聲跟我說過話,「哦,這簡直是必須的,親愛的,你的法語非常糟糕!」 還有不到四個星期就是耶誕節了,家裡樓下的廣場上有工人在掛節日彩燈,不知道按錯了哪個開關,整棟樓的燈都滅了。 我在短暫的黑暗裡對他慢慢地說:「Jean-Paul,那麼我再『通知』你兩件事情:從現在開始,三天之內,我絕不會再跟你說一句話的。還有,不許你說我法語不好。我在你的國家裡,什麼都不會,說法語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情。」 「對不起。」他想伸手抱一抱我,我轉頭就走了。 第二天我打掃房間,準備早中晚飯,洗衣服,為接下來的翻譯工作做一些準備。但是我一直都沒有跟JP說話,我發揚了我一貫的跟人對抗時候的非暴力不合作的精神要義,我說三天不跟他說話,那我就是不跟他說話。 他沒有再一次請求我的原諒,吃飯的時候說謝謝,吃完飯了就去洗碗,然後躲到自己的書房裡面玩遊戲。 一夜無話。 第三天的晚上,這個傢伙有點繃不住了,躺在被子裡親親我的後背,然後細聲細氣地說:「喂,親親我。」 我起身,拿了另一個被子,然後蒙上頭睡覺了。 第四天的下午我拎著準備好的行李箱,坐了三站公車到了長途汽車站,然後買了去里昂的車票就出發去工作了。 我出發的時候,把家門鎖上的那一刹那,覺得心裡痛快極了,像是狠狠地揍了JP一頓一樣,真過癮啊。我沒有跟他說過我具體何時出發,這次可是個突然襲擊,我想像著他回到家中發現我不在的震驚和失望,我想像著他悔恨不已,馬上給我打電話時候的狼狽不堪,我還想像著他會不會自己開車來里昂追我等一些小說或者電影裡的老套路。 想著想著,我的心裡就不像剛才那樣痛快了。我懊惱地發現原來從我離開家的那一刻起就開始那樣地想念他。 里昂是個陌主的大城市。策劃公司那位元跟我通過電話的何先生帶著司機在長途汽車站等我,四十多歲,個子不高,非常地和氣。在車上他又跟我詳細地解釋了一下這次帶團的主要任務,將從浙江來的幾位農業專家和企業家帶到法國中部的兩個省份,分別考察一下花卉種子和肉牛種牛的培育情況,他們會參觀五個農場和三個種子基地,這段行程大約是五到六天,然後就是去巴黎和布魯塞爾的觀光旅遊了。何先生作為這個專案的接洽人會全程陪同,因為他的漢語實在不太靈光,我的工作就是很單純的翻譯而已。 何先生把我安頓到維克多·雨果大街的一家旅館先安頓下來,給了我不少資料讓我做準備就離開了。旅館樓下有一家點心店,我買了些糕點權充晚餐。晚上八點鐘的時候,電話響了。是JP。我看著電話響了很久,就是沒接。過程當中又覺得很痛快,像是又揍了他一頓一樣。他沒有再打過來。 第二天早上我跟著何先生去飛機場接團,短暫休息之後出發去中部的奧孚涅省。自從奧運會的工作之後,我己經有四個月沒有真正地外出工作過了,每天除了對著電腦八卦,拿著電話跟國內的親朋絮叨,就是跟婆家的人周旋鬥爭。忽然又開始做回翻譯了,覺得格外的精神抖擻。一些寂寞,一些無聊,一些不愉快還有對自己的懷疑在兩種語言的交換傳遞中,在我熟悉的工作程式中漸漸開始消散了:看,即使在法國,我也是能做一些事情的。 JP每天晚上八點鐘左右會打來電話,我一直都沒有接。心裡面想著他說我的法國話很糟糕,想要給他些狠狠的教訓。他每天只打一通電話,我要是不接,他絕不會再打過來。第二天同一個時間再做同樣的事情。這倒是他的為人,態度和緩卻堅持。 共同工作的過程中,我跟何先生混熟了。行程不是忙碌的時候會談一談生活上的事情。我知道他的太太最近生病了,他卻不得不出來工作,馬上就要到耶誕節了,孩子們要從外地回來過節,可是所有的事情又得他的太太張羅,何先生因此覺得十分抱歉,只要有時間都要打電話回家去問一問情況。洽談的項目結束之後,他就不陪同來自中國的客人參觀和旅遊了,會有另一個同事接替他,他得馬上回家看看太太。 我說:「所以您的骨子裡還是一個中國人——有這麼強的家庭觀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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