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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是的,幸福——源自一個小生命的悄然降臨、健康成長,也源自彼此的信任與理解。就好像他本能地相信她就算買了幾盒藥也不會置他的顏面於不顧一樣,她知道,他的信任是因為他的愛。

  這多美好……顧小影笑眯了眼睛,樂滋滋地看著周圍。管桐低頭看看自己的老婆,也笑了,過一會兒才突然說:「對不起。」

  「啊?」顧小影臉上的笑容迅速變成茫然。

  「看看別人的婚禮,才知道當初咱們結婚的時候真是委屈你了。」管桐看看顧小影,再往遠處看過去——許莘剛換了一身禮服,配同色的披肩,使本來就高挑的個子亭亭玉立。杜屹北護在身邊,郎才女貌。來賓們彬彬有禮地出出進進,任誰看起來都會覺得這場婚宴從酒席標準到場所佈置都無一處不精緻,再仔細看看,甚至連喜糖設計和送女賓、孩童的小禮物都美輪美奐。

  夢一樣的婚禮,雖然在冬天舉行,時間上又倉促,但的確不會讓任何一個女孩子有遺憾。

  管桐看在眼裡,才有了這句發自內心深處的感慨。

  於是顧小影的心臟再次被貫穿了。她半晌沒說出話,就那麼呆呆地看著管桐。

  管桐也低頭看看顧小影,突然轉身抱緊她,在她耳邊再重複一遍:「對不起。」

  顧小影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但她沒哭,為什麼要哭呢,這麼高興的日子,這麼感人的對白。於是她吸吸鼻子,使勁拍拍管桐肩膀,故作豪邁地答:「有你這句話,我這輩子算是值了!」

  管桐微笑。

  顧小影轉過身去,一邊看著遠處新郎新娘一邊想:值了,真值了!

  難道不是嗎——和小說相比,這生活太平淡,平淡到她也曾經懷疑,自己和管桐要有多愛,才可以決定一場婚姻,又有多愛,才能夠走到白頭?

  現在她知道了:絕大多數人的絕大多數日子就是這樣,沒有生離死別,缺少跌宕情節,但於千萬次的小口角、小矛盾裡,仍然彼此在乎、彼此掛念;於千萬次的小感動、小情意裡,越發彼此信賴、彼此依戀——如果這都不算愛,還有什麼算?

  其實,幸福就是彼此感激,深深慶倖。

  感激你給我的愛,慶倖我曾經義無反顧嫁給你。

  (13)

  同樣是在那場婚禮上,段斐一度覺得自己眼花了。

  她似乎看見了孟旭,但又似乎沒看見——那個人影不過是倏忽間一閃,令她都拿不准那是不是孟旭。她甚至有點害怕,害怕自己心裡還殘存著對孟旭的感情,因為倘若不是這個緣故,她又為什麼會在這樣喜慶而熱鬧的場合裡想起他?

  段斐不知道,其實她沒看錯,那個人的確是孟旭。

  孟旭當然不是來參加許莘和杜屹北婚禮的,他來這裡是為了找曹芳——不久前他托丁沐前給曹芳找工作,丁沐前問明白曹芳是學旅遊管理出身後,便托朋友把她介紹到這間高級會所做服務工作。說是服務,但因為來往的客人是以政界和文化圈為主,所以對服務生的要求反倒比任何一家旅館酒店要高得多,故而薪水也要高得多。在孟旭看來,這裡還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提供員工住宿,於是曹芳就不必每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帶著段斐式的賢慧與伍筱冰式的笑容晃來晃去。

  但曹芳走後他就又開始發燒,他不知道自己最近這是怎麼了,身體素質差得很,一個冬天發燒好幾次,還常常腹瀉,瘦了起碼十幾斤。他自己吃過中藥也吃過西藥,但體溫仍然反復升高,最後實在是沒辦法,他才去了已經多年沒有去過的醫院,打算打吊針。也是適逢這段時間H1N1肆虐,他抽了血化驗——然而誰也沒想到,經過抗體檢測,最後得出的結論居然是HIV呈陽性!

  HIV……當這個名詞撞進孟旭眼簾的時候,他在一瞬間竟然沒反應過來。

  他本能地問自己:這是什麼意思?

  他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宣判……愛滋病,即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征,它大量破壞人體淋巴組織,破壞人體免疫平衡,使人體因抵抗力過低而感染其他疾病,並最終導致各種複合感染死亡。

  他幾乎是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醫生:「愛滋病是不是應該有很長的潛伏期?」

  醫生答:「有的幾個月,有的十幾年,這個不好說。」

  是很含糊的回答,然而又很嚴謹。說這話時,醫生的眼神是冷靜犀利的,並不帶什麼感情色彩——沒有鄙視,沒有同情,只有見怪不怪,或許還有些淡然。

  孟旭愣愣地看著醫生的臉,第一個反應是:段斐怎麼辦?伍筱冰怎麼辦?十二年……自己究竟做過什麼?

  可是他絞盡腦汁,搜腸刮肚,能想起來的也只有某天桃花穀那放縱的一夜——可那天距今還不到半年,會這麼快就發病嗎?而段斐、伍筱冰,還有後來那個一面之緣的女孩子,究竟誰是傳染源,又有誰能倖免?

  孟陽一路落魄地離開了醫院,他不知道這種事情還能找誰商量,不知道該怎麼通知段斐和伍筱冰也去醫院做檢查,他幾乎是像遊魂一樣晃進了曹芳工作的地方,興許也正是因為這種恍惚的落魄,才使他忽略了會所門口那個喜慶的紅色引導牌,忽略了上面「新娘許莘」這幾個字。

  可是他沒等到曹芳——因為那場婚禮的緣故,所有工作人員都忙得不可開交。曹芳給他回了條短信,說晚點下班後會去他那裡,想吃什麼先想好,她從會所買幾道菜帶過去。她的口氣像極了一個相處多年的妻子……可是現在。『妻子』這個詞只能加劇孟旭的恐懼感,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還可以找誰作為依靠?

  那天,孟旭沒有回家。

  曹芳沒等到孟旭的短信,自己買了菜去到孟旭家,可是家時黑燈瞎火,什麼人也沒有。她納悶,給孟旭打了若干個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聽,她有點著急,也有點害怕,很想打電話報警,可孟陽一個大男人總不至於走丟了吧?至於綁架、搶劫、謀殺……曹芳膽戰心驚地想想,最後覺得似乎都不太可能。

  她就這樣在孟旭家等了一夜,沒人回來,只好回了張紙條去上班了,她想孟旭可不能出事啊,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她之所以如此心甘情願來投奔他、幫他做家務,是因為多所來他就像是這個村裡的神抵一般高高在上,令她這個小他六七歲的女孩子從仰望到愛慕,並為現在的每一次靠近而歡欣鼓舞。

  她還什麼都沒說呢,他怎麼能從她的生活裡消失掉?

  孟旭在那天晚上其實真的想消失了——站在寬闊的河邊,他看著下麵踹急的河流,想著是不是死了就一了百了?

  可是他沒敢。

  他承認自己是個懦夫,承認自己直到要面對死亡的時候,才發現自殺其實是件頂需要勇氣的事。因為疾病不過是在慢慢消磨生命,而自殺卻是迅速到來的結束——如果你知道下一秒生命就要終結,你會不會覺得恐怖?

  他寧願選擇一天天耗下去,耗到身體機能全面崩潰,耗到自己不得不離開這個花花世界。

  他就這樣在河邊坐了一夜。

  他在這一夜裡反復思考的問題是:究竟要怎麼告訴段斐和伍筱冰這件事?自己可不可以保持緘默?如果自己緘默了,段斐、伍筱冰甚至更多人會不會受到傷害?如果自己老老實實說出一切,那一旦東窗事發,面對隨之而來到社會輿論和道德壓力,自己要怎麼辦?

  孟旭覺得自己的人生全亂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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