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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哎喲快算了吧,就你那個挑剔勁兒,說你著急,誰信啊?」顧小影做一臉不屑的表情,「嘁,連『84消毒液』都沒有接觸過的蒼白人生,唉……真是蒼白啊……」

  許莘也不管是走在大街上,頓時呼嘯著撲過來。三個人一邊笑一邊鬧,似乎,只有這樣熱鬧的時候,才能忘記彼此的煩惱——不過畢業幾年,命運就在每個人身上劃出種種截然不同的軌跡:沒結婚的想結婚,卻找不到合適的結婚物件;沒生孩子的想生孩子,卻和自家男人隔了四百公里遠;結了婚、生了孩子的卻又離了,想再結婚卻難於上青天……大千世界,誰沒有煩惱?誰又可以永遠不煩惱?

  也是在那天晚上,顧小影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是深夜,不知道具體幾點,但顧小影似乎是聽到了什麼聲響,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可是,當視野漸漸變得清晰的刹那,她突然倒抽一口冷氣——居然,床前是有人的?!

  她的心臟在瞬間緊縮,她半眯著眼睛,仔細觀察床前黝黑的人影,似乎見那人影動了一下,朝她的方向看過來,她害怕地急忙又閉上眼睛。過了會她偷偷睜開眼,看見那人影開始往客廳的方向走。這時她的意識真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她幾乎是在最短時間內就想到來人一定是從陽臺上爬進來的,入室盜竊的可能性極大。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她想起自己床邊的書桌上有筆記型電腦,門口玄關那裡有自己的手提包,裡面有手機、錢包以及各種銀行卡、儲值卡……她的內心在黑暗中激烈掙扎:怎麼辦,要不要弄出一點聲音來?是和歹徒搏鬥,還是裝作什麼都沒看見?要不要「破財免災」?可是怎麼甘心啊——筆記型電腦裡還有剛寫完的論文,如果被偷走了,連備份都找不到……

  這樣掙扎的時候,她已經下意識地翻個身,裝作說夢話的樣子。可是多麼奇怪,那入室盜竊的盜竊犯居然毫不畏懼,還是自顧自地往客廳方向走。顧小影有點著急了,想要起身,可是居然爬不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的手腳好像都失靈了,她明明知道盜竊犯都在不遠處,可是她卻連呼喊的能力都沒有……

  就在她瞪大眼睛盯著盜竊犯的後背的時候,突然那人轉過身,就在他們目光相撞的瞬間,顧小影的心臟猛地緊縮一下,然後……然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她再次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大約是早晨八點,陽光沿著窗簾隱約透進來,她幾乎是在睜開眼睛的瞬間就一個挺身坐起來。她清楚地記得前一晚的那個夢,想都沒想就跳下床,先看看書桌上的筆記型電腦——尚在原位,再去玄關處看看自己的包——也沒有被動過的痕跡,她有點納悶了,再去陽臺上看看,所有的窗戶都好好地關著。顧小影有些恍惚地站在屋子裡,看著遍灑的晨光,伸手摸摸自己的心臟,仍然有心悸的感覺。夢裡,那想發聲卻發不出來的恐懼,那內心掙扎的糾結都歷歷在目,可是難道,只是一個夢?

  顧小影終於第一次感到一種強烈的恐懼。

  到這時,顧小影終於不得不承認,她已經有了些強迫症的苗頭——獨自生活一年整,恐懼就像兩隻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嚨。

  其實,在管桐下鄉掛職的最初日子裡,顧小影對於管桐的離開是欣喜的:不需要做飯、洗襯衫,不需要適應另一個人的生活節奏,這對於一個本來生活就很豐富的女人而言,是很輕鬆、很愉悅的一件事。

  可是隨著獨居時間的延長,她開始覺得孤獨、寂寞:沒有人和你拌嘴,沒有人和你說話,沒有人讓你產生做一餐豐盛晚飯的衝動,當然就更不會有人分享你的快樂,並給你無微不至的溫暖與幸福。古人雲「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現在,顧小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即便你習慣了孤獨與寂寞,你也很快會被親情的暖意感染;可是一旦你習慣了家庭的溫馨,再離開時,那樣的孤獨才更像是一刀刀的淩遲。

  漸漸地,她開始害怕:她習慣了晚上睡覺前把保險門鎖兩道鎖,把所有窗戶都關嚴實,所有窗簾都拉上。再後來,她甚至開始把窗簾搭在窗臺上,然後在窗簾上再壓一個玻璃杯。可是即便如此,狂風大作的夜晚,她聽著窗外的呼嘯聲,還是會害怕。她開始每晚每晚帶著忐忑入睡,她睡覺前總要安慰自己說「顧小影,但願你能看見明天早晨的太陽」……

  這樣的經歷,她從來沒有對別人提起,哪怕是管桐。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儘管她也並不認為管桐具備和歹徒搏鬥並獲得完勝的能力,但她還是在有限的幾次他回家的夜晚裡睡得無比安心。那些夜晚,她摟著身邊那個人的胳膊,聽窗外電閃雷鳴或是北風呼嘯,覺得溫暖安逸。她睡覺前總是要趴在管桐胸口深呼吸一口氣,似乎一個男人的氣息就足以給她壯膽……

  這些,管桐也未必能注意到。

  可是這場夢魘給顧小影帶來的震撼是巨大的——整整一個白天,她都在家裡走來走去,緊張地巡查每一個窗戶的插銷。只要想起晚上的那個夢,她就覺得這個家裡危機四伏。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從心臟到手心都濕漉漉、冷冰冰的。

  這種恐懼與委屈終於在管桐晚上打來電話時膨脹到了最大——當管桐照例問一句「今天好不好」的時候,顧小影繃不住一天的緊張,號啕大哭。

  電話那邊,管桐手中的電話也差點被嚇掉了,他忙不迭得連聲喚:「小影,小影,你別哭,你說發生什麼事了?你倒是說話啊……」

  他一邊問,顧小影一邊不歇氣地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總之當顧小影的恐懼都暫時得以發洩之後,管桐的三魂七魄也被嚇掉了一大半,基本上只剩機械的問話:「怎麼了,別哭啊,發生什麼事了,你快說,別嚇唬我。」

  顧小影這才原原本本地從昨天晚上的噩夢開始講,然後說到這一年來的獨居生活所帶來的恐懼,她一邊說,管桐一邊變得更加沉默。

  這是第一次,管桐知道,原來,這一年來,她除了孤獨、寂寞,還害怕。

  也是第一次,管桐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做錯了什麼。

  記不清過了多久,顧小影哭夠了,抽噎著問管桐:「管桐,我們要個孩子,好不好?」

  思維太跳躍,管桐差點又沒跟上,但兩年來的鍛煉好歹強化了他的心理素質,所以可以處變不驚地問:「你自己都害怕,多一個孩子,不會更害怕?」

  顧小影又抽噎兩聲:「不怕,有個孩子在身邊,我就是個強大的母親,我就顧不上擔心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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