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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馬上!」顧小影二話不說合上手機就往外沖,還沒等沖出去身後有人急急地喊,「嫂子,我怎麼辦?」

  顧小影這才想起來身後還有個小祖宗,真是欲哭無淚,急匆匆地掏出一百元錢塞到魏豔豔手裡,火急火燎地說:「拿錢坐計程車回家……這是鑰匙,有問題的話給你哥打電話,我學校裡有很緊急的事情,我現在馬上要去一趟。」

  「哎,嫂子,我不認識路……」魏豔豔跟在後面喊。

  「所以才讓你坐計程車!」顧小影吼一句,撒腿就往外面馬路上跑。恰好看見遠處駛來一輛空車,顧小影幾乎是風一樣沖進車裡,還沒等魏豔豔追上來就揚長而去。

  路邊,魏豔豔看見一溜煙跑得沒蹤影的計程車,傻眼了。

  趕到系裡的時候,系辦公室已經是兵荒馬亂。

  顧小影喘著粗氣沖進去,一推門,就見所有人像看見救星一樣瞪大眼,江岳陽三步並作兩步把顧小影拽到桌邊,指著桌上一封信,語氣焦急:「快看,這是給你的,想想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給我的?」顧小影莫名其妙,「我一共帶過她兩年,她升上本科後就換班主任了啊。」

  她一邊說一邊打開信箋:算不上多熟悉的字體娟秀而清晰,帶著女孩子柔軟的筆鋒,出現在顧小影面前。

  顧老師,您好。

  我是錦西,您還記得我嗎?我從來都不是那種活潑外向的學生,可是我很認真地聽您的課,您推薦的所有好書,無論是專業書籍還是業餘讀物,我都看過。讀專科的時候,您每週只給我們班上兩節課,我就去聽您給本科班講課,這些,您不知道吧?

  我記得您第一次給我們上課的時候就說過,您覺得自己很年輕,講課未必多深邃,如果深度上有欠缺,請大家原諒,請一起進步。當時我們只是覺得這種說法很新鮮,可是後來,我們班很多人都說,您的課深入淺出,就算再不深刻,教我們也足夠了。所以,老師,您講得很好,不比別人差。在您的課上,除了知識,還有做人的道理,我們會感激您一輩子的。

  可是,我還是要走了。我這輩子這麼短,自己都沒想到。

  老師,我真的撐不住了,找工作的壓力比我想像中還要大很多。我好累,我都快忘記當初是因為喜歡這個專業才來報考的。現在,我根本不知道我們畢業後可以做什麼。每天,我都像是自己身體裡的一個傀儡,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省城能去的招聘會都去過了,能參加的面試都參加過了,可是沒有人願意要我。有人嫌我沒有工作經歷,有人嫌我不是碩士博士,有人嫌我英語不是六級,有人嫌我家在外地,還有人乾脆嫌棄我是女生……許多次,我都想,為什麼就沒有一個地方願意要我?

  還有那些排在招聘現場的長長的隊伍——招收一個校對的地方,站了起碼四百人;招收一個文員的地方,起碼三百人;就連夜總會公關都擺出亮眼的攤位,還有那麼多人去放簡歷……老師,我不知道,此「公關」是不是彼「公關」?但我知道,我又沒希望了。

  我很迷茫,以前大家都說藝術學院的學生動手能力強,可那肯定不是我,也不是我身邊的很多人。雖然您也在上課時鼓勵過我們走出校門,毛遂自薦,勇於嘗試。可是我們的新校區在遠郊啊,附近只有青山綠水,沒有您說的電臺電視臺、報社雜誌社,甚至連店鋪都沒有。從學校到市區需要坐近兩小時的公車,因為偏僻,也不敢回校太晚,反正兼職只能是奢望。

  暑假的時候,我也在我們家鄉找到了一個兼職,是去推銷電視機。本來我覺得自己沒問題的,可是真正幹了才發現,電視型號、功能、原理我永遠都一塌糊塗,說不清楚。好不容易幹了一個月,拿了一點錢,可是找工作的時候人家說這種社會實踐經歷根本不能算數。老師,這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個廢物——我那麼努力地念書,可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四年過去,我究竟學到了些什麼?

  老師,我很喜歡看您的博客,我記得您那時候說過:想死,是因為還沒長大——因為還年輕,走的路還不夠多,美好的未來還那麼模糊,所以才以為短暫的窘境就是永恆。可是,老師,我沒有勇氣等到長大了。我家在農村,如果我高中畢業就去打工,這會也能養父母了。藝術學院的學費那麼高,我憑著好奇和興趣來了,每年花那麼多錢,卻沒有辦法回報我的父母……老師,我都不敢想,我們村好不容易考出來一個大學生,如果我找不到工作,我要怎麼辦?我還有臉回去嗎?

  老師,我真的要走了。走之前,很多話想說,卻不知道該說給誰聽。就這樣寫給您聽吧,因為總覺得您是真心對我們好的,您心疼我們。可是這一次,您不用心疼我了,我辜負了大家,不值得別人心疼的。這些話說出來,就好了,就該走了。雖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說了些什麼,也好像還有很多語無倫次的東西說不清楚,但是就這樣吧。

  老師,祝您幸福。您是好人,上天會保佑您。

  永別。

  ——錦西絕筆

  顧小影輕輕、輕輕地,把信紙放到江岳陽的辦公桌上。

  她看著信紙上的折痕——新的,折了沒有多久。她都可以想像,錦西在折這封信時,內心會有怎樣的溫柔與憂傷。以及,怎樣的絕望。

  有液體,就這樣落下來,打在信箋上。濕了,她用手一抹,紙上就留下洇濕的一團。

  顧小影知道,即便將來水分蒸發,這裡,也會留下一點粗糙的褶皺。

  從來沒有什麼,可以真的消失無蹤。

  傷害不可以,淚水不可以,就連生命也不可以。

  如同錦西——錦西、錦西,倘若你離開,你的父母、你的朋友,還有收到這樣一封信的我,都要怎麼辦?

  (4)

  三月,內陸城市的氣溫在下午兩點時升到了最高。

  汗水大顆大顆地落下來,許多次,跑不動了,顧小影都想坐下歇會兒,可是一想到那個總是帶著羞澀笑容的女孩子的臉,又咬咬牙,繼續在火車站、汽車站的人山人海裡找。

  大海撈針。

  顧小影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所有人都把希望寄託在她身上——出來找人之前,江岳陽急了,幾乎是掐著她的脖子說:「顧小影你好好想想,你有沒有在上課的時候講過什麼地方,什麼漂亮的、你想去的地方?你覺得她可能去哪裡?她那麼喜歡你,她可能就去了你說過的什麼地方,你快想想啊!」

  顧小影被他晃得腦袋發暈,好不容易才使勁推開他的胳膊,大吼一聲:「我說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去希臘和西班牙,你覺得她可能去嗎?」

  江岳陽愣了。

  過好久,他才慢慢坐到凳子上,慢慢地說:「對不起。」

  他這樣說的時候,聲音發澀。

  顧小影心一軟,眼淚瞬間又湧出來,她捂住嘴,似乎這樣就可以擋住哭聲。她的頭發暈,腿腳發軟,只能努力抓住江岳陽的袖子,克制著哭聲問他:「怎麼辦,我們去哪裡找?怎麼辦啊江老師,我不知道該去哪兒……」

  「別急,要鎮定,」江岳陽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看站在周圍的人,迅速說:「都出去找,所有的男生,所有的老師,去火車站、汽車站、水庫、山頂、河邊……兩人一組,晚上八點在這裡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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