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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手中的瓷片重新掉落在地上,她抿唇笑了笑,竟有一種置之死地的痛快:「你知道我是故意的。」

  不知過了多久,雞湯的香味已經完全佔據了這方空間,熱氣更是將鍋蓋頂得撲嚕撲嚕作響,可是沒有人在意。

  她看見他的指節,肌膚完好。

  徒留那抹乾涸的鮮血痕跡,如丹砂畫成的標記,觸目驚心。

  杜微言放開他的手,木然的轉過身,關上了天然氣。走出廚房前,她回頭看了看他,聲音乾澀:「我們談談吧。」

  易子容伸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倦。

  她克制住身體的顫抖,一樣樣將東西陳列在他面前。

  他只是微挑了眉梢看著,每看見一樣,眸色便沉上一分,最後伸手止住她的動作,異常平靜的說:「夠了。」

  他不過輕輕一拂,那些紙片便紛紛飄落,宛如敗落枯葉。

  杜微言看他一眼,重新蹲下去,將那些紙一張張拾起來。

  「那次江律文他們被困在木樨穀,這是其中一個人隨手拍下的照片,拍到的岩刻,長得……很像我。

  「爸爸在紅玉那座老宅裡住了半個月。他說你的房子,是整個紅玉民宅中,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民間信仰痕跡的屋子。」

  「爸爸一直說不出話來,是不是他知道了什麼?你怕他對我說出來?」

  杜微言忽然覺得自己的聲音在暗啞下來,因為失卻了氣力,再也站不起來,只能就地坐下,抱緊了膝蓋。

  他的目光靜靜的落在她身上,漠然之中似乎帶了些許的悲憫,不知是對她還是對自己。

  「財產轉讓協議……你是怕自己離開之後,我至少不算一無所獲麼……」

  「呵,你的公司叫業運,那是諧音吧?」她突然仰起頭看著他,「《瓦彌景書》的意思是……我的雲葉?雲葉……就是那個和我長得很像的女人?」

  雲葉……這個名字讓易子容的眼神輕輕一顫,他微微俯下身,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鬢角,又慢慢托起她的下頷,凝視良久。

  「連雲葉你都知道了?」他目不轉瞬的看著她柔美的唇角,語氣卻漸漸的暗淡下來,「可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第三十一章

  莫顏盤膝坐在月湖邊,冥想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課。

  每到這個時候,連空氣都是一塵不染的,乾淨的叫人驚歎。然後那個聲音就會在他身邊輕聲響起,仿佛風聲低吟。

  「年輕人,知道什麼是永恆麼?」

  他撇撇頭,並不去理會。

  這個聲音似乎只會問他這個問題,他也非聽不可。因為從部族中千挑萬選出的祭司,標準只有這一條:他須聽到神的指引。

  莫顏想,原來神就是這麼百無聊賴的麼?或許永恆而毫不湮滅的時間中,它也只能這樣思考吧……

  「快要出穀了吧?」那個聲音低低笑起來,「或許有一天你會回來找我,到時候再來回答這個問題……」

  遠山青黛如長眉,天空碧溪如水眸。

  異常清新而明媚的一天。

  三三兩兩的少女背著藥簍從山間走過,一邊低聲說著話兒。

  「雲葉,你見過新來的祭司麼?」

  少女雲葉正蹲在水渠邊,雙手捧了清水澆在臉上。剔透的水珠又順著晶瑩的肌膚滑至下頷,微微澆熄了因為趕路而帶起的炎熱感。

  「是誰?」

  女伴學著她的樣子洗了洗臉,才說:「是莫顏啊。你見過沒有?」她頓了頓,不知是不是水不夠涼,臉頰上一團紅暈遲遲難以消散。

  「莫顏?」雲葉搖了搖頭,又輕快的將長髮束起來,「阿爸沒和我說過。」

  「他是從木樨穀來的呢……」

  「走吧!」雲葉拉起女伴的手,「我們還要趕回去呢。」

  雲葉的父親是族長,家中常有人來議事。她悄悄走過側廳,想去找阿媽要些吃的,卻在天井停下了腳步。

  此時是暮春,各種花木綻放到了最為濃烈的時刻,藤枝糾纏出大篷大篷的白色花朵,有一種肆意蔓延的繁盛。快步走過的時候,鼻尖會拂上揮之不去的馨香,再一回味,那香氣竟會慢慢變為濃烈,最是神奇不過。

  「是誰?」她有些猶疑的站住,望向綠葉之下那若隱若現的人影。

  果真有人慢慢的從那裡出來,從容澹然,竟是個年輕人。

  他身材很高,像是族人敬畏的山峰一般,又很挺拔,迫得雲葉不得不抬起頭看著他。

  族人說起哪家的男子好看,總愛說「他呀,只怕連太陽也不過這麼耀眼了吧」。可是在雲葉心裡,從沒覺得哪個男人真能像太陽這般耀眼,如果……如果她沒有見到他的話。

  他也穿著族人常穿的白衫,可又和她見過的年輕人都不一樣——眸子的色澤是帶了玉石光亮的深琥珀,嘴唇很薄,而目光仿佛泛著冷冷光亮的湖水,總之,好看得不可思議。

  她瞧瞧他,又瞧瞧天邊異常耀眼的太陽,輕快的笑起來:「你就是莫顏,對不對?」

  莫顏看著這個忽然鑽出來的小姑娘,她有著烏黑秀密的長髮,黑白分明的眸子肆無忌憚的和自己對視。

  他點了點頭:「我叫莫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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