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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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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略走了,茅舍還是原來的那間茅舍,山野還是原來的那個山野,舊時天氣舊時衣,情懷卻不似舊時。阮若弱沒辦法一個人在這個兩人世界的故地呆下去,一景一物都教人觸目生情,感觸無限,簡單收拾一下,她和姚繼宗一塊下了山。 「現在要怎麼辦啊?」姚繼宗覷著阮若弱神色漸定後問道。剛才李略走了,她哭了個肝腸寸斷,這輩子他還沒見人這麼哭過,一時忍不住要想,也許是自己做錯了,不該幫他們倆牽紅線,這會鴛偶難成,反倒搞出一樁愛情悲劇來了。 「還能怎麼辦?一切到此為止。我註定只能是李略生命中的歧路桃花,是他走過的一個蒹葭四月。」阮若弱悶悶地答。 「你的意思是,一切都玩完了?」姚繼宗聽得發怔。 「是,一切都玩完了,只因現實如此不可逾越。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段感情會多麼艱難,但忍不住還是要抱以希望,一點僥倖的希望,就好像一個人花兩塊錢去買彩票,期望可以中個五百萬一樣,賭得是一種僥倖的概率。這一注擺明十賭九輸,我卻還是要孤注一擲,此刻輸了也只能願賭服輸。」阮若弱說著說著苦笑起來,「其實和李略的私奔根本就是一場偷歡,從現實的枷鎖裡偷溜出去,享受片時歡娛,遲早要回到現實裡去。所以在山裡的日子,我並不和他計畫未來,只是開開心心去過每一天,得快樂時且快樂。因為我太清楚我們沒有未來。」 「難道……再沒有他法可想了嗎?」姚繼宗聽得發怔,卻猶不甘心地問道。 「還有什麼法子可想?我們雖然是兩個現代人,文明程度要高出這些古代人很多,但這是他們的世界,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何況我們還不是強龍,怎麼鬥得過他們呢?正面交鋒完全沒有勝算,迂回作戰方式就是逃,而逃,也不過就是為自己多爭取一點兩情相悅的時光罷了。李略這次被抓回去,再脫不了身,侯門深似海,從此我這個阮娘是路人了。」 姚繼宗聽得怔忡,再說不出一個字來。兩人悶悶地在山路上走,山徑九曲十八彎,他們的心事卻更要曲折幾分。 阮若弱又回去了阮府,二姨娘一見女兒失而復得,一把抱住哭得稀裡嘩啦,勾動她自己的滿腔傷心事,於是母女倆抱在一起哭。阮老爺本來還想著要訓斥她幾句不告而別的話語,一見她哭成了一個淚人兒,一句重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唉聲歎氣。阮夫人本來還想說上幾句閒話,阮若鳳卻在一旁猛拉她的衣袖不讓她說,再想一想她自己那個還在外面流浪的兒子,阮夫人也忍不住要歎氣,再說不出不好聽的來。三姨娘又忙著勸慰,勸了二姨娘又勸阮若弱,總算都勸得止住了淚。再送阮若弱回房去,她這一天也真是乏了,倒在床上便睡去,做了一夜的夢,夢裡都是李略,兩個人依然手牽著手在山林裡自由自在的跑。覺來知是夢,不勝悲。 李略被帶回王府後,留仙居都不讓住了,靜安王直接押他進了自己和王妃住的浩然館,在側屋廂房裡住下。吃一塹長一智,王爺這回一定要死守住他。李略半點抵觸都沒有,不言不語,木頭人似的隨靜安王安頓,仿佛被父親帶回王府的,只是他的一個軀殼,無知無覺的軀殼。 王妃起初見兒子找回來了,喜極而泣,一把抱住又哭又笑,又是責備,但她嘀嘀咕咕地說上一車話,兒子卻一個字都不回她,終於覺出有些不對勁:「略兒,娘在跟你說話呢。」 李略置若罔聞,眼神飄浮如絮,完全沒有著落處。這一刻,他的精氣神仿佛如失手墜地的瓷器,摔成了碎片,碎得無法再拼湊成形。王妃越看越心驚,一個勁地想引他說話,哪怕發脾氣都好,但無論她說什麼,李略都沒有反應,最後不得已,她試著說道:「略兒,你還想娶那個阮若弱做妻子嗎?」這句話仿佛是招魂的術語般,陡然一震,李略魂魄來歸,黯然無光的眼睛瞬間亮起來,他定定地看住母親,無限希翼。 王妃幾乎無法招架他那樣希翼的眼光,無限渴盼,仿佛荒年瀕死的人在渴盼一點能夠賴以生存的口糧。王妃從兒子的眼光中,突然讀懂了,那個女子對他的重要性—然而,她作為母親的立場雖然在心軟,作為靜安王妃的立場卻不得不咬牙堅持著,她軟語溫言對兒子勸道:「略兒,忘了她吧,你們有緣無份。你是娶不了她……」 「夠了!」李略聲嘶力竭地大喊出來,「不要再說了!我受夠了!我受夠了!」他一面說一面沖進內室去,把房門重重關上。 「略兒。」王妃急急地想跟進去,房門卻被反拴了,只聽得裡面劈哩叭啦亂摔東西的聲音。摔著摔著室內安靜下來,死一般的沉寂裡,卻隱隱約約的,傳出哭泣聲,極壓抑極壓抑的哭泣聲,如一根細細透明的蛛絲兒蕩在風中,不易為人察覺,卻如何逃得過母親的耳朵呢?王妃立在門前,不由得怔住,心裡被攪得酸楚難當。李略從小就不是個愛哭的孩子,大概從他懂事起,王妃就再沒見他哭過。記得他七歲那年剛開始學騎射,不慎從馬背上摔下來,摔折了小臂都咬緊牙關不落一滴淚,那樣倔強堅毅的兒子,這一刻卻像個無依無靠的幼童般躲起來哭。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這一次……他顯然是真真正正地傷了心! 頭一回,靜安王妃在心裡自己問自己: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是想要為著他好。可是,卻讓他這樣傷心難過,從來沒有過的傷心難過。不由自主地,靜安王妃腦海裡迴響著李略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你們都是為了我好,可是我卻並不快活。」還有阮若弱曾經說過的一段話:「是,您是為他好,但他卻並不開心。父母多半都是這樣,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兒女身上,還要口口聲聲曰:我是為你好。但是兒女要不要這樣的好,很待商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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