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國王愛上鸚鵡螺 | 上頁 下頁
七十四


  38、

  「晚上咱倆吃飯去吧。」劉米雪說,「上次跟一個朋友去吃簡餐,味道很不錯。真的,你該歇歇了戴然。」

  我隨劉米雪到了一處金碧輝煌的茶樓,一路進去,都有侍者呈90度在向我們彎腰,彎得厲害的人像是在撿錢。我心想,大家都一樣,這是何必呢。小姐笑容可掬地把我們引進一個包間,包間裝扮得古樸雅致,一股蘭香沁人心扉。

  十分鐘後,我聽見推門聲,回頭一看,一個女人臉上掛著矜持的笑滾著輪椅進入了包間。

  「劉……」我像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茫然喊著劉米雪的名字,試圖能有人給我一個回應。

  顏華沖我典雅地微微一笑。「她已經走了。」

  很快,桌上就被小姐放滿了各種瓜果點心,數量稀少,但所有的擺放都匠心獨運,連小小的一盤西瓜邊上都飾以蘿蔔雕刻出來的豔麗花卉甚至亭台水榭。兩壺雀舌被呈上,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種茶,所有的茶葉如同林立的針葉,在水中筆直地站著,像屠城後遍地深深紮入的弓箭。

  顏華只淺淺啜了一口,搖頭歎息,「他們這兒的雀舌已經不太正宗了。瞧你,」她看了我一眼,溫柔地撲哧一笑,「別緊張啊,我們就當是朋友聊聊。你,喜歡李易吧?」

  我咬著嘴唇,臉漲得通紅,緊張又羞愧。

  「沒事兒,說說看。」顏華盯著我,臉上依然是如水一層一層、富有條理地漾開的笑。

  「我跟李總沒有什麼……」我囁嚅。

  「有什麼也沒關係,我們今天就當朋友聊聊。現在,你年輕漂亮,這點沒人能比過你,但是你能帶給李易什麼呢?李易又能帶給你什麼呢?我知道你們家不富裕,我也聽說了,你爸現在在開出租,你母親去世得早。你這樣的孩子容易被年長的男性所吸引。」

  顏華臉上的表情,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是甜美異常,散發著母性的光輝,在那一刻,我甚至覺得她跟我的母親有些神似。我的身體輕輕戰慄著,兩隻放在桌面上的手顫抖得過於厲害,只好趕緊抱住茶杯,但是我依然感到顏華饒有興味地看著我的手。

  她用一種循循善誘的口吻,「如果李易跟你在一起,他的名聲將受到多大的損害,外人會怎麼說他?你對李易瞭解麼?」顏華笑問,「他是個商業天才,趨利避害,如果說我能想出一個你們不能在一起的理由,他能想出十個。這筆交易很不划算的,你失去了一個好名聲、失去身體、失去年輕美貌,最後不是你的還是不是你的。」

  「失去身體」這四個字在我腦袋裡炸出一片鮮血淋漓。

  自從那天我目睹了林嬌在床上,雖然那天林嬌和那個男人只留了他們的肩膀給我,但是在無數熱得讓人反胃的夜晚,我的腦海裡翻滾著這對男女混合在一起的熱汗、粗重的喘息、由於激動而漲大的瞳孔和被揉得亂七八糟的床單,我想著就要扶著床坐起來陣陣幹嘔,因為那件事,我想我對性的認識一下墜進了無間地獄。

  而現在這件醜陋的事指向的人不是任何人,就是我,我的下牙床撞在上牙床上,我像一口氣吃了兩斤冰磚一樣渾身忍不住地發抖,我的每一個器官都做了奸細,反水投向了顏華。

  我可以看見顏華眼裡的沾沾自喜和憫意,她本身就挺拔的背更加挺拔。「沒錯,李易有錢,我知道這點很吸引你,但這就像我們人類養鳥一樣,看似你的所有需要他都解決了,但那只是他的九牛一毛,最後人還是人,寵物還是寵物。雖然你現在境況窘迫,但是也不要低估自己心的價錢嘛。」

  我心裡火燒般疼,靈魂像一面掛在寒風中的破幟一樣嘩嘩戰慄,此刻連我的腿腳都直接背叛了我,我渾身的血液都往體表爬,但是雙手卻冰涼一片,我的腿一如在跳踢踏舞,這種顫抖直接被我的高跟鞋跟出賣,它們細碎地撞擊在地上,我甚至要抬起另外一隻腳,讓一隻腳懸空,一隻腳承受力量,如此來減少發聲。

  我想到自己原來看的電視劇,在這樣的時候,總會有人破門而入,但是,那扇帶有精美雕花的木門只是緊緊地,沉默地關著,桌上光潔的瓷盤一如顏華能看出保養力度的臉,顏華雖然把這些瓷盤都推向我,但是它們即使在我這邊,卻依然像是顏華手下無聲的侍女,她們共同釋放出的光彩讓我幾近窒息。

  「那我們今天就這樣吧,我看戴小姐的氣色也不太好。」她典雅地笑,「買單。」她是個殘疾人,但是她身上的氣場不遜於我所知道的任何正常人。

  「哪位買單?」小姐習慣性地垂詢。

  「我來。」我虛弱地對小姐說,然後慌亂地翻起包,想在最後的一個回合儘量地買回自己的尊嚴。

  顏華沒有出聲。

  我感受到服務員的那一瞥充滿了狐疑,包間裡有一面鏡子,我瞥了一眼,自己的臉像一塊洗褪色的布。

  我把錢包掏出來的時候,我的手還在哆嗦。

  「一共是510元,您是刷卡還是付現?」小姐的聲音很美妙很動聽,如同鳥雀啁啾。

  而我現在渾身只有200塊。

  510元。

  510元,兩杯茶,一些稀鬆的甜點,茶葉顏華喝了一口,留下一句「不正宗」的評價,而我一口都沒喝。那些甜點自然沒有人下過嘴。

  顏華用塗著淺紫色蔻丹的手從LV錢包裡拈出一張黑色的卡。「再來一份蛋撻,打包。」然後轉臉對我像個熟稔多年的老友一樣親切地笑,「他們這兒什麼都不行,就蛋撻做得好,你嘗嘗。」

  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平常那些面對客戶時的巧舌如簧不知道都死哪兒去了。我真為自己感到恥辱。

  「來,拿著。」顏華微笑著把包裝袋遞給我,儘管隔著紙盒和包裝袋,我依然能感覺到剛剛烹製的蛋撻的熱力。「不行,我不能拿。」我虛弱地妄想保持最後一絲的尊嚴。

  顏華笑著看著我,她完勝的笑讓我覺得自己的堅持毫無意義,我的人格已經被她穩穩地踩在腳下。儘管我內心殘存的聲息大聲地喝止自己,但是我的手依然拿過了包裝袋。顏華如同寵物狗撿回飛盤一樣,對我露出獎賞性質的親切一笑。

  降了兩天溫之後,秋老虎更加猛烈地捲土重來。

  滿大街都是面帶怨色行色匆匆,汗水從頭頂上淌下來的人,迎面過來的一個步履匆匆的行人,顯然是汗液滑進了眼中,他立刻辣得直眨巴眼。但是我渾身上下是灌滿冰水一樣的涼。

  從我一轉身開始,我的淚水就從眼裡滾出來,但是我知道顏華仍在背後用和煦的目光注視著我。所以我不能讓背影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但是,其實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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