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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李易伸出手把我攬進懷中,他的白襯衫像太陽一樣放出雪亮的光,讓我感覺可以帶我刺穿一切陰霾,而他的襯衣撐起來就是一方雪亮無雲的晴空。

  我知道醫生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臉色,但我只如木雕泥塑地坐著,臉上的淚痕讓我產生了一種臉上黏著縱橫膠水的不適和膠著感。

  「視網膜脫落的人有60%視力都要下降,眼壓再不控制住那……」

  李易嚴厲地看了一眼醫生,醫生的口風立刻轉變,他臉上是和藹的笑容,「出了問題不可怕,就怕不解決是不是,你年紀小,視網膜脫落增殖很厲害,今天做一下鐳射修補。」

  鐳射手術不算長,20分鐘左右,一開始感覺不到疼,但稍後,便如千萬隻窮凶極惡的蟲子露出小嘴裡的尖牙,齊力噬咬著我的後腦。我的手指緊緊攥住了床單,即使不看我也知道,我四周的床單呈射線狀從我的手心發射出去。我的兩排牙齒如同仇人般進行著不動聲色的角力,嗓子裡堆積的慘叫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灼燒著我的嗓壁,我的手已經不滿足蹂躪床單,而是緊緊地抓進了自己的掌心。手術室裡保持著適宜的溫度,但是我的每個毛孔都往外吐著汗水,我能感到我的貼身衣物已經全潮了,再隨著手術室的冷風一吹,黏膩冰冷地貼在身上。每個器官都在默默地掙扎外突,我雖然仍保持著正常的形態,但我真的感覺我的皮膚像是一張被拉到極限的氣球皮,已經薄到泛出透明的色彩,只要我一聲慘叫,我整個人就會被炸得粉碎。

  「好了。」醫生說。

  他說好了的時候,雖然我一直貼著床,我卻好像感到我的身體發出咚的一聲,我的整個脊背如釋重負地撞擊在了床板上。

  我晃晃悠悠雙腿拌蒜地出了手術室,但在出門時,我還是儘量讓自己挺拔。

  「把帽摘了,還戴著?」李易問我。

  我無力發音,喉頭一陣陣發苦,我現在嘴裡一股血水味兒,我怕腥著他。

  這時又從手術室出來一個女孩,女孩極大的一家子人立刻把女孩裹在中間。「疼麼?疼麼?」七嘴八舌地問,那些家屬就跟自己剛挨過刀子似的嘴裡發出蛇一樣噝噝的唏噓聲。女孩大聲地哭咧,「疼!疼死人了!」一家人立刻在旁邊哎喲哎喲地叫喊,女孩的母親甚至比女孩更大聲地哭起來。一家人緊緊抱在一起,女孩的衣服上被所有的人抱出了層層疊疊的褶皺。

  我站在離他們一米不到的距離,愈發覺得自己蒼白可笑。

  「閉著眼睛休息一會兒。」李易微蹲了一下然後把我抱起來,我剛才疲憊又發疼的心又立刻作出了快捷的反應,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睡會兒。別把眼睛瞪得跟肉包子似的,閉著。閉著聽到沒有?」

  他的聲音溫柔得像水域旁蘆葦銀灰色的婆娑長髮。

  雖然我不願意,但是我的眼淚還是把他的白襯衫搞髒了。

  我最後疲倦地靠著他閉上了眼睛,感受著撞車相遇時,那種毫無顛簸,鎮定的溫柔。

  李易到底是怎麼了,我也無心再管,反正今天之後,就要分道揚鑣了。以這種方式開始,以這種方式結束。所有內心的悸動,都在回歸的通道之中,一步一步,有一個了斷。

  11、

  鐳射手術讓我的後腦勺像剛被刺了青一樣的疼,我從李易車子上下來時沒看穩差點跌趴下去。

  李易二話沒說,把我抱上樓。

  樓棟裡的一個無業青年家門口放出被糟糕音響支離的歌曲,那是張楚的一首老歌。

  「這個冬天雪還不下,站在路上眼睛不眨,

  我的心跳還很溫柔,你該表揚我說今天還很聽話;

  面對外面的人群,我得穿過而且瀟灑,

  我知道你在旁邊看著,

  挺假。」

  李易把我輕緩地放下,儘管一直上了六樓,但是他鼻息平穩,面色依然是不變的青白。「有鑰匙?」

  「嗯。」我在掏出鑰匙進門之前,對李易說,「你走吧。」

  12、

  這是最後的機會。

  李易。

  13、

  「你進去,我就走。」李易看著我。

  我點點頭。我推門低頭準備脫鞋時,一雙男式的白色皮鞋赫然映入我的眼簾。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鞋子發怔,而在通向房間可以直視過去的視線裡,我看見了摔在門口的一件,女士內衣。

  家裡靜得像我失了聰。

  在一陣難堪詭異的沉寂後,房間裡傳來床邊的吱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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