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豔(63)_王曼玲

六十三

　　鐘峰住在翠湖賓館C座的1215房間，從他的房間能俯瞰到翠湖公園的大部分，秋天一過，翠湖上方會飛滿了從遙遠的地方遷徙來過冬的紅嘴鷗，很多遊人會聚在湖邊給美麗的海鷗拋撒食物。

　　很多時候鐘峰會站在他房間的陽臺上看著那些海鷗和人群，他時常在心裡問自己，眼前的這一切，這些和自己有著相同的膚色和頭髮的人，與自己會有關係嗎？他想上帝把他造就成了一個東方人，卻讓他在遙遠的加拿大生長。這些問題時常縈繞著他。

　　事故以後，鐘峰知道自己的記憶受到破壞，但是，傑克和安妮向他描述的一切又讓他感到親切可信，在他康復的日子裡，傑克和安妮帶著他到了很多地方，他們告訴他曾經在這裡玩耍或是感悟一些人生的道理。他們告訴他，因為擁有了他這樣的一個中國男孩，他們感到非常的幸福。鐘峰完全感覺到了傑克和安妮對他的愛，他知道像他這樣的孤兒卻擁有這樣的命運實在是得到了上帝的恩賜。為此，他也感到幸福和滿足。

　　關於自己的父母，也是鐘峰時常想到的一個問題。他們是什麼人？他們是因為什麼讓自己成為一個孤兒？當他來到中國以後，這些問題變得更加成為一個需要解答的問題。尤其是他在與一個中國人很接近或相處時，他的腦袋裡就要想到那兩個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中國男女。

　　很多問題鐘峰自己是找不到答案的，他想也許每個人的身上都有一些自己無法解釋的謎團，只是這樣的謎團在自己的身上卻是這樣尖銳。

　　他想到了那天對韓子燕提出的這個問題，事後他才覺得自己的唐突，本來像韓子燕這個年齡的人父母一定是健在的。而且他還很奇怪，自己怎麼就會覺得韓子燕是和自己親近的人呢？事實上那是他們的第二次見面。他還很奇怪，自己兩次見到韓子燕，都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第一次韓子燕甚至有些狼狽，她當時的那種驚訝的眼神和慌張的動作，一直印在了自己的腦袋裡；第二次見面，韓子燕依然很不從容，她的手冰涼，眼睛也不敢正視自己。

　　鐘峰想，為什麼這個女人在自己的面前總像是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鹿。他還莫名其妙地把韓子燕與安徒生童話裡的小紅帽聯繫在一起。

　　鐘峰在韓子燕離開以後，從公司的網裡把韓子燕的名字調了出來，他發現韓子燕有碩士學位，有多篇專業論文在國家級刊物上發表，有在研究所工作的經歷。他納悶，像韓子燕這樣資歷的人，怎麼還那麼不從容呢？但是，韓子燕的這種不從容，並不是給人缺乏自信的感覺，她表現出來的不從容給人是一種憐愛的感覺。鐘峰很奇怪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三

　　韓子燕很奇怪自己怎麼連續好幾天，腦袋裡還是會浮現出那天到鐘峰辦公室的畫面來，她把從進去到出來的前前後後想了好幾次，每一次她都會把鐘峰的那一張臉定格下來，那張臉上儘管多了一副茶色眼鏡，但是，那樣的皮膚，那樣的五官，還是那麼像李曉光。韓子燕甚至從鐘峰的聲音裡也聽出了很多相似來，只是，鐘峰表述的口氣與李曉光完全不一樣，眼前的鐘峰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一看就是經過資本主義富裕家庭和教育體制調教過的富家子弟的派頭，他傲慢，但不自負，他熱情但不濫情，他自信但不自滿。

　　而李曉光是怎麼也不會有這樣的舉動的，最讓韓子燕不能接受李曉光的就是他身上的那種紈絝習氣，那種對什麼事情都滿不在乎的態度，還有他那種處處自以為是的派頭。因為這麼多反感，所以，她始終沒有在李曉光的臉上看出一個"帥"字來，不管肖冰怎麼說李曉光帥，韓子燕還是找不到共鳴。

　　但是，事情就是這樣的，在不知不覺中，韓子燕不知道自己的看法居然發生了改變，李曉光那樣的外表，再配上鐘峰這樣的談吐舉止，韓子燕感覺到了一個男人的"帥"來。她認同了公司裡大多數女職員對鐘峰的第一個感覺：鐘峰是一個帥哥。

　　自從鐘代理來到公司以後，很快就成了公司女職員談論最多的對象，他成了公司女職員的"一盤菜"。的確，鐘峰的身份和背景，使他必然要成為一個大大的看板，立刻進入人們的眼簾。儘管很快公司裡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鐘峰只有一隻眼睛，知道了鐘峰是一個瘸子，但是，這絲毫沒有影響鐘峰是一個帥哥，是一個具有魅力的男人的形象。他的茶色眼鏡和他走路顯現出來的起伏姿勢，都成了他有別于其他男人的"酷"來。

　　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有感覺到底需要多長的時間？沒有一個固定的答案。

　　韓子燕當然也不認為自己對鐘峰有感覺，她一再對自己說自己之所以會在腦袋裡想這些事，完全是因為鐘峰長得實在是太像李曉光了。公司裡沒有一個人是見過過去的李曉光的，當然也就不會有人有韓子燕這樣的感覺。她奇怪，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相像的人呢？這個問題她已經在心裡重複過好多次了。

　　韓子燕好幾次想開口告訴肖冰公司裡有這樣一個人，但後來都沒有把口開開。關於李曉光的話題是一個橫亙在她們之間的障礙物。

　　因為腦袋裡經常想的一件事，所以，有一次她們倆在聊天的時候，韓子燕還是脫口問了一句："老居，你說世界上有沒有長得完全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一模一樣？"肖冰說，"肯定沒有。除非是一個人。老天爺在造人的時候，總要在一個地方把人造得一個和另一個不一樣。你見過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嗎？就是全世界都沒有。你看電視沒有，搞了一個什麼模仿秀，我看了兩期，真的沒有一個是完全一樣的，像是像一些，他往那一站你也會一下子知道他在模仿誰，但是，你也會一眼就看出來不是真人。"

　　韓子燕聽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肖冰不知道韓子燕在想什麼，她來找韓子燕是有別的事情，她問："怎麼樣？在外企上班感覺好嗎？"

　　韓子燕說："怎麼想起問這個？都跟你說過好多次了，各有利弊。不過外企還是更人性化一些。說起來外企的紀律很嚴，懲罰也很厲害，但是這樣做恰恰保護了職工的利益。做什麼事都有法可依，所以，沒有在原來單位那樣感到累。原來的單位是心累，人際關係總是莫名其妙的複雜，特別不適合我。所以，我覺得還是現在好一些。"

　　肖冰說："那麼也很適合我了？"

　　"你什麼意思？你？……"韓子燕問。

　　肖冰點點頭："算你猜對了。我也想跳槽了。"

　　"你……你在你們單位多舒服啊，你活得像大爺，簡直就像白拿錢。為什麼跳槽呢？"

　　"是啊。但是我們單位要改革了，聽說要被兼併到什麼化工集團去。"

　　"那又怎樣呢？你跟著並就是了。"

　　"我怎麼覺得沒意思了。我都在這個單位工作了十多年了，再在這裡上班我都有一種自己是老幹部的感覺了。"

　　"那你想怎麼辦？到我們這來？不過我倒聽說公司又要進人了。"

　　"我去吧？"

　　"就是考你也是沒有問題的。不過，沒有你現在這麼悠閒了。像你這樣養尊處優不缺錢花的人，用得著去受那樣的苦嗎？"

　　"我看你也沒有苦死啊，倒是比以前活得好了。"

　　"我是沒有辦法啊。我要是像你一樣有老馮這樣一個有錢的老公，我就不工作，當全職太太了。"

　　肖冰聽了韓子燕的話，原本心裡就有的一點不安又浮了起來，她說："子燕，其實老馮的公司也有你的一份。"

　　韓子燕說："什麼意思？"

　　肖冰說："公司是李曉光和老馮的。李曉光儘管死了，但是不是還有如花嗎？她應該得到遺產。"

　　突然又說到了李曉光，而且說的是這些，韓子燕也一下想到了鐘峰，不過她表面還是說："就是李曉光還活著，他的一切也與我們沒有關係。他能給我一個如花，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我能養活愛花和如花，而且會把她們倆養好的。"

　　肖冰歎了口氣，說："你……你真的很固執。有時我很欣賞你的這種堅強，有時我又覺得你何必呢？人的一生很短暫，你把自己搞得苦巴巴的，有什麼意思。"

　　韓子燕笑笑，說："不苦啊，誰苦了？我覺得我很甜，很幸福呢。老居，我不是在這裡打腫臉充胖子。我真的一點也不覺得苦，我有兩個這麼好的女兒，我還苦什麼苦啊。"

　　肖冰用眼睛乜了韓子燕一眼，說："好，不苦，不苦，甜，甜得發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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