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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應該可以吧,不管怎樣,我寧願相信他能,」我輕聲說,秀娥一點頭,「說的是,小姐受了那麼多苦,老天爺不會那麼無情的,她的臉肯定能治好!」

  看著雙手合十,默默祈禱的秀娥,我會心一笑,正要開口說話,門板被人敲了兩下,「進來,」秀娥揚聲說道。門一打開,一個僕婦走了進來,見到我也在,連忙彎身鞠躬,然後對秀娥說,「秀娥啊,你不是說要整理東西嗎,我都找到了,就等你來看了。」

  「啊,對了,差點忘了,張嬸,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就來啊,」張嬸又對我行了禮,這才出去了。見秀娥要起身出去,我正要起來,她一伸手按住了我,「清朗,你不用起來,我是要整理一些我媽的東西,找人給她送過去,那個時候亂成一團,好多她用慣的東西都沒有帶走。」

  「那我幫你……」我作勢欲起,秀娥搖頭,「不用了,就那點東西,再說,今天你一定不好過,趁著這會兒沒人,你好好休息一下吧,真要你幫忙,我再來找你就是了,」說完她不由分說,轉身慢慢地往外走去。

  我確實感覺到很疲乏,也就沒再堅持,讓自己安靜的休息一會兒,看著秀娥帶上了門,我合眼又窩了回去。這屋裡一安靜起來,方才強行壓抑的諸多疑問反而如雨後春筍一樣,爭先恐後地在我腦海中冒了出來。

  如果說老爺真的曾化名為許康,那麼那個叫陸雲起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他曾經的愛人,是墨陽的親生母親。大太太一直都不喜歡墨陽,雖然她不喜歡除了大少爺之外的任何一個老爺的孩子,可是對墨陽,她並不像對丹青那樣的厭惡,也不像對徐丹萍那樣不屑一顧的忽視,而是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

  以前種種雖然覺得奇怪,多少也已經習以為常的事情,一件件的從我的記憶深處漂浮了起來。大太太甚至會對深受老爺寵愛的丹青惡言相向,但是對墨陽那些反抗逆耳的言行卻從來不置一詞,甚至看到老爺被墨陽氣的面色陰沉之際,也只會冷笑一聲,轉身離去,而不是如同往常,要麼借機落井下石,如同她對丹青丹萍,要麼一味地回護,如同對待徐墨染。

  我歎了口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逆鱗,難道大太太深知,墨陽就是老爺的逆鱗所以才從不招惹?還是他們之間有什麼協議?墨陽的長相跟二太太有些相似,這是誰都看得出來的事情。可是二太太嫁進徐家的時候不過十六歲,不可能生得了墨陽,而且她是獨生女,家族人丁稀少,所以才在家道敗落之際,嫁給了施以援手的老爺。

  想到這兒,一個曾經的畫面突然一閃而過,我皺眉想了想,記得好像是我十歲生日那年,墨陽正準備離家去北平讀書,他,二太太,丹青還有張嬤秀娥,大家都坐在一起給我過生日。

  墨陽正為了可以離開他所謂的陰沉不健康的家庭,能到外面去成就一番事業而興奮不已,很少喝酒的他,也陪著二太太淺酌了幾杯。說得興起之時,他抬手敬了二太太一杯,「姨娘,我馬上就要走了,這些年多虧您的照料,雖然您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可我心裡一直……」

  看著墨陽因為酒意和激動而變得紅撲撲的臉,我們都安靜了下來,二太太溫柔一笑,「好孩子,你不用說,我都明白,只要你有出息,我就高興了。」丹青看著紅了眼圈的二太太和面紅耳赤的墨陽,趕忙插科打諢的,把那股離別的愁緒沖淡了許多。

  一直坐在我身旁吃喝的秀娥笑嘻嘻地說,「小姐說得是,這個就叫做緣分,反正二少爺本來長得就比較像太太嘛……哎喲!」她話未說完就被張嬤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你這丫頭,安分吃你的東西吧,什麼像不像的,胡扯些什麼!」說完,她有些不安地看了二太太和墨陽一眼。

  我伸手去幫秀娥揉著她被打痛的後腦勺,墨陽和丹青都只是一笑,並沒放在心上,只有二太太幽幽地笑了笑,「惠啊,秀娥說的沒錯,你打她幹嗎,管他誰像誰呢,有緣就好。」

  「管他誰像誰呢……」我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誰像誰?當初我自然以為說的是墨陽像二太太,現在看來,難道是……門鎖「哢嗒」一聲,頓時讓我驚醒了過來,顯然是有人進來了,沒敲門就進來的人,應該是秀娥回來了吧。

  我沒睜開眼,只笑了下,「秀娥,你回來了,是弄好了,還是要我幫忙啊?」我話音剛落,只覺得自己的眉頭被人用手指輕輕掠過,不禁嚇了一跳,張開眼,六爺正微笑地看著我,「在想什麼為難的事啊?你連笑著的時候都皺著眉頭。」

  「六爺……」我低叫了一聲,他轉身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在了我身邊,打量了我一會兒,突然說,「大哥走了。」「喔……」我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陸仁慶和六爺說什麼了嗎?關於陸雲起……六爺卻沒再說話,只長長地出了口氣,然後伸手遞給了我一張卷起來的紙張。

  我接了過來打開看,不禁一愣,原來是一幅海報,那上面的美人是我熟悉又陌生的——-袁素懷,自從那日短暫一晤之後,這個女人在我心中的印象已淡的幾乎透明了。

  「北平名角,上海初映,一曲遊園,美人驚夢,」我念著海報上宣傳語,看著下面附的出演人員,我不禁張大了眼,上開鑼戲的居然是習關平,第二場則是林小軒,而倒數第二場的壓軸戲和最後一場大軸戲,都寫的是袁素懷三個字。

  習關平的青衣,林小軒的花旦,那在上海都是頂尖的,這些只唱壓軸大軸的名角們,居然來給袁素懷做墊場。「大哥方才只跟我說了一大堆關於這個唱戲的事情,其他的不過問了問你姐姐的事,然後又去看了老七而已,」六爺的表情明顯有些疲憊。

  「大爺,這是要捧紅她嗎?」我慢慢地把海報卷了起來,對上面巧笑倩兮的袁素懷沒什麼好感。六爺一扯嘴角,「這個女人,看來我和老七都小瞧了她,真不知道她……」

  我盯著六爺等他的下文,六爺輕蹙了下眉頭,轉而問「你對她印象如何?」我愣了下,回想了一下,「只見了一面,也沒什麼印象,只記得初見她的背影,感覺好像丹青,嗯,對了,她的眼睛卻長得很像青絲,也就這些吧。」

  六爺淡淡一撇唇,「是啊,上次在大哥家見到她,她說話的神態語氣卻像另一個人。」說完六爺看住我,我與他對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啊?你是說她,她說話像我?這怎麼可能……」

  「是啊,一個看起來像很多人,卻唯獨讓別人看不清她自己的女人,」六爺低聲說了句,又若有所思的一笑,「大哥好像很欣賞她這一點,要把她在上海捧紅了好去對抗薑瑞娉,你知道,薑瑞娉是誰的人吧。」

  「嗯,」我點頭,薑瑞娉是上海警備區司令唐斐的情婦,這是眾所周知的,唐斐應該是霍長遠的直屬上司吧。他跟蘇國華的關係很好,對陸家則是名為客氣,實則生疏,那陸仁慶是要利用袁素懷……

  見我皺眉思索,六爺一揮手,很隨意似的問了句,「不說這個了,那個許康,你真的不認識?」我被六爺的突然襲擊搞懵了,嘴巴合了又張,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六爺一扯嘴角,「你果然知道,方才在大哥面前,你的表情可真是鎮定,連我都差點相信你不認識了。」

  「不是的!」我大叫了一聲,六爺眉頭一揚,「剛才我真的不知道大爺在說誰,我是到了秀娥門前才想起來的,那也只是個……」我粗喘了一口氣,「也只是個猜測而已!我沒騙你!」我瞬也不瞬地盯著六爺。

  「清朗,」六爺俯過身來,大手蓋住了我放在膝頭上緊握的雙拳,直到我不再顫抖了,他才柔聲說,「我一直都相信你的,就算你不說,我也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如果你為了這個生氣,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劇烈起伏的胸膛因為六爺冷靜平和的話語慢慢平復了下來,我輕聲說,「我從沒騙過你的,所以剛才你那樣說,我……」六爺用力捏了下我的手,「對不起。」我看著這個認真跟我道歉的男人,眼眶不禁一熱,趕忙別過頭用力地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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