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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丹青笑著把那個盒子放在了床上,然後對我招手,「過來啊,幹嗎站那麼遠?過來看看。」我趕忙點點頭,走到了床前,眼光不自覺地落在床下,那只手套已經不見了。

  「想什麼呢?趕緊打開啊。」丹青輕輕地推了我一下,「這個是……」我猶豫地問了丹青一句。丹青得意又神秘地笑了一聲,「本來昨天晚上就要給你的,大家高興一下,可是……」她話沒說完,臉色又暗了下來,顯然想起了昨夜那個讓人心碎的訊息。

  我的心裡一疼,丹青的臉色已經轉過來,強笑著說了句:「你快看看吧,喜不喜歡?」我趕忙點點頭,解開系得牢牢的繩子,然後揭開了盒蓋,「啊!」我忍不住低呼了一聲,一套乾淨簡潔的白衣黑裙制服,正整整齊齊地擺放在盒子裡……

  「清朗,快看啊,你想什麼呢?快看……哇,好漂亮!」身旁的秀娥突然興奮地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回過神來,順著秀娥手指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車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駛上了一條安靜的林蔭路。

  張嬤也伸著脖頸向外面張望著,一時間都顧不上去管秀娥的大呼小叫了。兩旁的樹木又直又高,寬闊的葉子已經變成了深黃色,錯落有致地散在枝頭,偶爾有一兩片枯葉不時地隨風飄落在地面上,別有一番零落的風情。

  樹幹的背後不時有一幢幢宅第從我的眼前閃過,看著好像都是仿西式的建築。精巧的花園、別致的陽臺若隱若現,安靜得仿佛沒有人居住一樣,與我們之前所住的旅社四周那種繁華而又擁擠不堪的氣氛截然不同。

  「清朗,這是什麼樹啊,葉子挺大,不過好像都受了傷似的,坑坑窪窪的,不是爛了吧?」秀娥一邊趴著窗子往外看,一邊喃喃地問了我一句。前面突然傳來了一聲極輕微的憋笑,我聞聲抬頭看去,那司機的嘴邊還有著來不及收回去的笑容,多少有些尷尬。

  張嬤自然也聽到了,她臉色一紅,回頭斥了句:「傻丫頭,胡說八道些什麼,不懂就別開口。」畢竟是當著外人的面,秀娥面色上有些訕訕的,她摸了摸鼻子,沒再開口。我對她笑了笑,輕聲說:「那個是法國梧桐樹,樹上那些淤斑正是它的特色。這種樹一般都是用來觀賞的,倒是沒什麼實用價值。」

  這種樹杭州城裡也有,我曾經問過丹青關於它的一些知識。秀娥聽了我的介紹,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繼續向外張望。我知道那個司機從後視鏡裡打量了我幾眼,只裝作不知道,倒是張嬤的臉色轉了回來,她略帶得意之色地瞟了一眼那個司機。

  看看四周的環境,我隱約能想到,這裡必定是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居住的地方,忍不住探頭往前張望了一下。前面那輛車子依然平穩地行駛著,影影綽綽地能看見丹青那件雪白的皮褂子和霍先生那頂皂色的呢子帽,兩種顏色靠得很近,黑白分明,卻又那麼的融合。

  我輕輕地籲了口氣,不曉得霍先生是不是要帶著丹青回自己家去,如果是那樣,證明他對丹青真的是一往情深。可多少我又覺得唐突了些,霍先生的家裡人會怎麼看我們呢?

  那夜丹青說過的話猶在耳邊旋繞,軍需處副處長的正房夫人……丹青真的能如願以償嗎?想得我有些頭疼,忍不住伸手揉揉太陽穴,看看一旁東張西望的秀娥,一時間不禁有些羡慕她的無憂無慮。

  「清兒,你看那個……哎,你怎麼了,頭疼了?」秀娥一回頭看見我正看著她,剛要笑著說些什麼,就看見了我按在太陽穴的手指,趕忙湊了過來,伸手幫我揉著腦門。秀娥的手可能一直按在車窗上,冰冰涼涼的,卻讓我覺得很舒服。我對她微微一笑,就閉著眼任憑她按摩著。

  「好點了吧,要不要再用點力氣?」秀娥一邊按摩,一邊看我的臉色。過了會兒,我覺得好多了,就點了點頭,輕輕地把她的手拿開,「好多了,謝謝你。」秀娥聳聳鼻子,一笑,反手握住我的手,然後湊過來在我耳邊說:「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亂想了?這才想得頭疼?」

  我一愣,轉眼看她。秀娥先偷眼看了看前頭的張嬤,見她看著窗外並沒有注意到我們,這才低聲在我耳邊說:「你肯定是在擔心小姐吧,我看你是多餘,小姐從小就那麼聰明又有主意,她想幹什麼一定能幹成,根本也不聽別人的。老爺不是也說過,說她有,有那個……」秀娥皺了眉頭想了想,趕緊加了句,「有那個男子之風。」

  我愣愣地看著秀娥上下翻動的嘴皮,從來沒想過一向大大咧咧的她也這樣敏感。秀娥對我做了個大家心知肚明的鬼臉,我看看她,又看看好像什麼都沒聽見的張嬤,再看看前面車子裡那個靚麗的側影,我突然有些頓悟地一笑,原來大家對未來的路都看得很清楚。

  秀娥對我眨了眨眼,顯然不明白我笑什麼,她皺眉問了句:「怎麼,我說的不對嗎?可老爺就是那麼說的。」我稍稍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你說得對,是我庸人自擾了。」秀娥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嘻嘻一笑,「別四個字四個字地賣弄學問,你知道我說得對就行了,以後省得頭疼。」我笑著做了個瞭解的表情。

  秀娥可能是第一次用道理教訓了我,顯得既高興又得意。我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就扭頭往外看。見我不理她,她又湊過來低聲說:「你呀,就像二太太說的那樣,說得少,做得多……」她故意拉長了聲音,「可想得更多。」

  我一下子扭過頭來看著她,她見得到了我的注意,咧嘴一笑,「真的,是二太太和我媽說的。」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咧了咧嘴,「行了,行了。」秀娥瀟灑地聳了聳肩膀,這個洋氣的動作是她前兩天跟丹青學來的,「本來就是,你有的時候活得比我還不如。二少爺不是都說過你,八歲看著就像八十似的。」

  「嗯哼」,沒等我再說什麼,前面的張嬤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秀娥,你別和清兒嘀嘀咕咕的了,看樣子快到了,安靜些吧。」「啊,真的呀,這就到了。」秀娥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去,人也貼在了窗子上,恨不得鑽出去看。我也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車子已經開始轉向,往一條看起來好像是私家道路的小路上駛去。

  看看一臉好奇興奮的秀娥,我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秀娥怎麼會知道,有的時候,我的身份、處境本來就比張嬤和秀娥這些傭人還不如。八歲像八十嗎,墨陽這樣說過?我苦笑了一下,不曉得我們再見的時候,他會覺得我看起來像多少歲呢?

  想到墨陽,我振奮了一下,不管怎樣,哪怕我到時候老得像八百歲,我也要笑著見墨陽,就如同我們每次的相聚一樣。墨陽曾經說過,見到我的笑容,他才覺得自己真的回家了。

  車子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一幢外牆裝飾著花崗岩的房子頓時映入了眼簾,隱約有兩三個人影,正恭候在大門前。霍先生他們的車子先停住了,我們隨後。很快有人過來恭敬地幫我們打開了車門,那個司機也趕緊下車,幫張嬤開了車門。

  「清朗,快來!」臺階上的丹青正笑著對我招手。她挽著霍先生的手臂,跟前卻站著一個畢恭畢敬的中年男人,穿著打扮很得體,他好像在向霍先生報告些什麼。我回頭看了一眼秀娥,她對我微微點點頭,我轉身快走了幾步,上了臺階。

  正好聽到那個中年男人說:「先生,房間全部都準備好了,一會兒請小姐們看看,若是有什麼不滿意,我立刻去換。」霍先生滿意地點點頭,丹青柔聲說了句:「周管家,還真是謝謝你了,從今以後還要麻煩你。」那個周管家趕緊彎腰,「雲小姐,您千萬別客氣,有什麼需要,您隨時吩咐。」

  丹青笑著點了點頭,見我走了過來,伸手拉了我過去,對周管家笑著說:「周管家,這是我妹妹,清朗。」那個男人微笑著看了我一眼,適度地鞠了個躬,「清朗小姐,您好,您的房間也已經準備好了。」我趕忙點頭還禮,「周管家,你好,麻煩你了。」他連道不敢。

  霍先生一笑,「行了,就別在這兒客氣來客氣去了,怪冷的,有什麼事進去說吧。讓他們把東西趕緊搬進去。」說完帶著丹青往裡走。周管家趕忙去給他們開門,身後自有別的僕人去拿我們的行李,張嬤和秀娥在一旁指點著。

  我遲疑了一下,丹青已經回頭示意我跟進去,我只能邁步往屋裡走。一進屋,一股暖香撲面而來,正對著大門處有一個西洋壁爐,上面放著個別致的自鳴鐘,爐裡正燃燒著熊熊的火焰。四周的傢俱很多都是我從沒見過的,但是也看得出這裡主人的品味,風格洋氣卻簡約,和那天去的那家餐廳的奢華風格迥然不同。我傻傻地打量著四周,有些合不上嘴。

  一個面貌清秀、打扮俐落的丫頭趕緊從裡面迎了出來,輕巧地幫著丹青脫下了那件皮褂子,周管家也接過了霍先生的帽子和外套。「清朗小姐。」周管家輕聲喚了我一聲。「啊。」我趕緊扭頭看他。他略低頭,微笑著說:「您這個盒子,我讓人幫您拿去您的房間吧。」「啊,好,謝謝。」我愣愣地答應了,一時間有些不太適應,周管家客氣地一笑,接過了我手裡的盒子,交給了另一個女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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