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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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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呆了,呆呆地看著它們!我看見,一頭大野豬用獠牙翻開石頭,一頭小野豬急忙將尖嘴拱進去啃吃草根,雙方的配合實在是太和諧了。它們好像並沒有看到一匹馬和兩個人。要麼就是,它們早看見我們了,卻不覺得一匹馬和兩個人夠它們塞牙縫。我把一直毫無反應的小天鵝緩緩扳倒,自己也隨著躺倒,緊貼著柔軟的草地。然後,我把頭費勁地側了過去,透過草叢,我發現它們越來越多,像是有人從地縫裡一個個發射出來的。領頭的那個大傢伙,蹄子足有碗口那麼粗,走路時肥胖的身子一搖一擺,很有王者氣度。我看見小公馬的站姿有些窩囊,全身的重心落在臀部和後腿上,似乎要臥倒的樣子。 我繼續用力壓住小天鵝,我的手不小心擱在她乳頭上,被她撥開了。我全身僵硬,我相信,我和小天鵝這輩子已經來不及做任何事情了。老天爺實在太絕情了!但是,我感到整個山谷搖晃了一下,接著是一聲咆哮,要麼是一聲咆哮在前,山谷搖晃在後,反正我坐起來時,那一塊厚實的黑色正在炸開,像是被一隻巨手兇狠地撕裂了,而在綠色縫隙裡左奔右突的是雪青色的小公馬!大大小小的野豬們亂開之後,朝同一方向逃走了,繞遠的野豬先後都折回去,緊追不捨。而小公馬並沒有追過去,只是在咆哮。 陽光裡的暖意迅速復原了。 小天鵝也坐起來了,臉上微微有些笑意。 我站起來,向小公馬走去。 這時,我有個發現,我發現褲襠裡是乾淨的,剛才那幾十隻野豬,那個秩序井然的方陣,竟然沒嚇出我的屎和尿!我褲襠裡幹幹的,爽爽的,甚至沒有絲毫的潮濕。我高興壞了,我差點對著天空喊起來:「我好了!我好了!我好了!」不過,有小天鵝在,有小公馬在,我終究克制住了自己。我抱住小公馬的頭,和它臉挨著臉,我禁不住哭了。這個瞬間,我想起了母親和父親。他們如果知道我好了,該多高興呀。小公馬頭上有汗,脖子上的鬃毛濕濕的,可見剛才的形勢是多麼危急。我久久地抱著小公馬,我願意把它的眼神想像成父親和母親的眼神,我對他們說:「爸爸媽媽,我好了!我好了!」 後來我扶著小公馬低頭看自己,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把自己一寸一寸看了個遍。我覺得我的身體從來沒像此刻這樣實在過,它就是它,它就是我看見的樣子,它的邊界清清楚楚,觸手可及,它像一塊石頭一樣又實在又平常,它不再像過去那樣,和我,是的,和我常常是若即若離的,以前,我沒有權力要求它忠實於自己,我和它結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個錯誤,它很不情願成為我的身體,於是我每走一步路它都是膩膩歪歪、腰來腿不來的。現在它和我終於合二為一了。因而我萬分高興,我對活著,對和親愛的小天鵝一起活著,充滿信心! 我回到她身邊,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抱起來,向遠處跑去,我瘋了,我高興死了,我想和小天鵝一起飛起來,飛上天,飛進天堂! 後來我被腳下的深草絆倒了,我和她一起倒下了。我不放開小天鵝,死死地摟住她,親她,摸她,我還要脫光她,她無論怎麼拒絕我都不在乎,也不在乎她底下剛剛流過血,她咬疼了我的舌頭,揪疼了我的耳朵,我也不管。我用一隻手捏住她的雙手,然後,我不再親她,我沒閑功夫再親她,我想儘快找個缺口鑽進她裡面去。我想,進去後我要找遍裡面的角角落落,我想一定有一個機關,我輕輕一動,她就好了,就有說有笑了,就不會再咬我揪我了,而且連麻風病也好了,身上的麻風斑褪淨了,手指重新像原來那樣又白又長了,重新像湖邊的小鹿了,而且永遠想不起自己殺過人,殺過兩個人。 我陷進去了,我有些吃驚,因為,我對它的深度毫無經驗,突然陷進去時我微微吃了一驚,那一丁點兒失重的感覺,就像掉在棉花堆裡一樣,當然,比掉在棉花堆裡美妙多了,幸福多了!可以說,跳在棉花堆裡是在吃攙了一半白麵的雜面饅頭,掉進她身體裡,吃的卻是小小的純純的白麵饅頭。我們韜河,過年的時候才會蒸幾籠白麵饅頭,是專門給祖宗供的,和驢糞蛋子一模一樣,不過是白生生的,韜河人叫「刀把子」。 比刀把子還香的是什麼?是刀把子的皮!而且是剛剛出鍋的刀把子的皮!所以我要說,掉進她身體裡就像吃剛出鍋的刀把子的皮!其實刀把子的皮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放在嘴邊饞人的,饞那些連攙了菜的雜面饅頭也吃不起的孩子。但是,我想不到好是沒有盡頭的,好後面還有好,後面的好才是好,剛才的那一丁點兒金貴的失重感,不管是刀把子還是刀把子的皮,馬上就變得不值一提了,我發現我在無師自通地動,最奇妙的是她也在動,她跟在我後面,就像用波浪趕著波浪,下一波總是藏在上一波後面,進退有度,一點不亂,我其實動得毫無章法,而她仍然小心地跟著,跟著。 66.深夜 一直到天黑,我們仍然在林子裡轉來轉去,我們徹底迷路,辨不清東南西北了,我們也找不到可以棲身的山洞,更別說小木屋。還是和上次一樣,我們揀了很多樹枝,天一黑就點著了。篝火旁,有一張「大床」,底下是厚厚的毛竹,毛竹上面有幹樹枝和乾草隔潮。這是我們的婚床,天地作證,我和小天鵝已經結婚了,我們已經合二為一了,我已經知道她只是不讓我動她的乳頭,除了乳頭,我可以摸遍她全身的任何角落,我是個正常的男人,我並不比別的男人差,我身上同樣有英氣和雄風,這一點已經得到了證明。因而,躺在小天鵝身邊時,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幸福的君王,只有一個臣民的君王;我也像一個溫和的暴君,一個偶爾用暴政提升威信的暴君。我惟一的臣民小天鵝,依然靜悄悄的,依然像個孩子,還是什麼話也不說,但是,她顯然比先前更依戀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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