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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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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燕子在溫泉裡最多泡了10分鐘就出來了,心裡還是緊張,怕突然有人出現,我倒是沒怎麼擔心過金錢豹呀狼呀什麼的。 回麻風院的路上,我突然想去看看伏朝陽剛才摔跤的地方。我和燕子踩著厚厚的腐植質,向林子裡走去。很快就看到了伏朝陽那軍用球鞋的腳印,我們就跟著這個腳印一路走過去。燕子突然喊:「阿姨你看。」我抬頭,看見身旁的一棵白樺樹的樹皮上有一行紅色的油筆字:我見過毛主席,為什麼會得麻風病?白淨的樺樹皮上,這些紅字顯得非常清秀可愛。我們繼續沿著軍用球鞋的腳印走,在另一棵白樺樹上,又發現了一句話:我實在想不通,一個用毛澤東思想武裝起來的紅衛兵小將怎麼會得麻風病? 回到麻風院,看見伏朝陽一個人坐在臺階上,呆呆的。我和他目光相碰的一瞬間,他的臉明顯紅了。我和燕子回到房間後,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爬在窗邊看他,他坐著沒動,頭歪向院門那邊,梗著長脖子,就像剛剛和誰生過氣的樣子。早晨的陽光從他頭頂的房檐上斜射過來,剛好灑在我們的窗戶上,伏朝陽就坐在影子的最裡面。幾隻麻雀在他周圍跳來跳去,裡面還混著一隻喜鵲;喜鵲站著不動,好像在學伏朝陽,也歪著脖子想問題。 突然,喜鵲跳到房頂上了,所有的麻雀也慌裡慌張地跟著飛走了,麻雀們飛到半空中一看沒事,上當了,又回到了地面,喜鵲卻留在了房頂上。就算這樣,伏朝陽還是一動不動。我和燕子就一直盯著他,想看看他到底一動不動能堅持多長時間?剛這麼想,就看見他揮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聲音脆生生的,我們都聽見了。扇完展開手看,氣得肚子一起一伏的,明顯打疼了自己,沒打住蚊子,燕子笑得不行了,我急忙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笑不出聲。我沒有笑,我多想像媽媽或者姐姐那樣,過去把他摟在懷裡,給他點安慰。 36. 吳鶴聲醒了,看見陽光從四處的縫隙裡切進來,又淩亂又有力。「餘忍?」他連喊兩遍,才有人推門進來。「老傢伙,杜院長一夜沒回來!」陳餘忍一進門就嬌聲說。吳鶴聲好像沒聽清陳餘忍說了什麼。「咱們怎麼辦?」陳餘忍接著問。他沒有回答,彎腰過去拉開窗戶。光線一擁而進時他有一種差點被推倒的感覺,他這才覺得清醒了,才想起隔離服都被伏朝陽燒了,杜院長到下灣去了,一夜沒回來。這時,譚志和房愛國也進來了,譚志喊著說:「老吳,到底怎麼辦?我們都急死了。」吳鶴聲徐徐將目光從窗外移回來,用慣有的冰冷語氣說:「還能怎麼辦?我敢肯定,哪兒都沒有麻風院安全!」 陳餘忍說:「杜院長一夜沒回來!」 譚志說:「傳染不傳染都是小問題了!」 吳鶴聲開始緩慢地穿衣服,一隻胳臂伸進袖筒,另一隻胳臂正要伸進袖筒時卻停下來說:「反正我哪兒都不去,死也要死在麻風院裡。」 「快跑吧,老吳。」譚志喊。 「咱們一起跑吧,老吳。」房愛國也喊。 吳鶴聲猛地揭去被子,露出了黑瘦的雙腿和雙腿間的傢伙,無所顧忌地伸開腿子,穿上褲頭和長褲,說:「不就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嗎?」吳鶴聲穿好衣服,冷著臉走出門去,站在院子裡沖著下灣的方向撒尿,邊尿邊說:「一個毛孩子,還成了精了!咱們就不能先下手為強嗎?麻風院裡,死一兩個人有啥難的?」 「老傢伙你小聲點。」陳餘忍說。 「我怕什麼?怕這些雞和狗聽見?怕它們告密?」吳鶴聲身子猛烈地抖動幾下,正好有幾隻雞在他腳底下亂躥,被他狠狠地踢飛了。 雞叫聲中,陳餘忍匆匆去了院門外。 吳鶴聲沖他喊:「餘忍,把那個瓶子給我。」 「哪個瓶子?」 「那個……小藥瓶。」 「哪個呀?」 「裝氰化鉀的那個!」 「有用嗎?」 「用處大了!」 房愛國用力給院門口的陳餘忍搖頭。 譚志說:「老吳,咱們四個快跑吧。」 吳鶴聲不理他,逕自走進房間,傳出一句話:「大腿上的蝨子朝上跑呢!」吳鶴聲走向牆角的木色櫃子,掀開櫃蓋,從裡面提出個小木箱。小木箱被一個金黃的小銅鎖鎖著。「餘忍,快給我鑰匙。」吳鶴聲側過頭喊。 陳餘忍栓好院門,悄聲回來了。 「給我鑰匙!」吳鶴聲的尖叫聲剛落,一隻蜘蛛從頭頂緩緩掉下來,差點落在了陳餘忍頭上,就在這一刹那,陳餘忍跪在吳鶴聲面前。 譚志和房愛國依然站著。 吳鶴聲圓睜著雙眼,幾乎想踹陳餘忍一腳,但忍住了,之後便抓住小木箱上的那個小銅鎖,嘴角稍稍一緊,小銅鎖便彈開了。吳鶴聲從中取出一個棕色的小藥瓶,能隱約看見裡面有半瓶白色晶體。「今天去了,立即做常規檢查。」吳鶴聲說,把藥瓶裝進自己口袋。陳餘忍還是跪著,求助地看著譚志房愛國二人。「我一個幹,你們別管。」吳鶴聲又說,吳鶴聲的神情漸漸變得溫和了下來,像一個慈祥的父親沖著三人說:「外面的情況你們不是不瞭解,回去沒好果子吃,再說,運動總有過去的時候,什麼反右,破四舊,三反五反的,不是都過去了?你們現在回去,這麼多年等於白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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