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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我害怕起來,真的害怕了。不過我想還是遷就她一點。於是,忍氣吞聲地說道:「你沒有做過虧心事吧?」

  她說:「對不起,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我挺直了身體:「你沒做過虧心事吧?」

  她笑了笑,一陣長時間的停頓。她細細地品味著我的話,「瑞麗,我做沒做過虧心事與你無關。我們來說說你吧,你讓我討厭。我不喜歡你管我弟弟的事,我不喜歡你嫁給我弟弟。我想我得送你點什麼東西讓你記著,提醒你別礙我的事。」

  她向我靠近。我紋絲不動地站在那兒。她舉起右手慢慢向我臉上湊過來。她的手指甲非常鋒利,閃著白色的寒光。尖尖的指甲離我的眼睛只有一寸遠。能聞見她手指上指甲油的氣味。

  我沒有動彈。

  驚慌失措。沉住氣。不要驚慌失措!別呆呆地站在那兒等著她來抓瞎你的眼睛!採取行動!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當我向上抬起手的時候,她用空著的左手抓住我的手,一個扭轉把我拉過了她的肩膀。我發現自己被她摁在了牆上。她一把抓住我的左手小手指。說:「鬆開我!告訴你,鬆開我!」她命令著。我拼命地攥住她的一隻手,但是她抓住我的左手小手指往後扳:「鬆開我,要不然我扭斷你的手指!」

  我鬆開了手。她說:「實際上你不需要這個小手指,是不是?你做什麼事都用不著它。我把它扳斷了,給你留個小小的紀念。提醒你別管我的事!提醒你離我的金融部門遠點!」

  我試圖抽回我的手指,但是被她牢牢摁在牆上,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眼睜睜看著她扳住我的小手指,當她使勁地往外扳的時候,小手指的關節處的皮膚已經發紫,我感覺一陣陣鑽心的疼痛,由羞辱而怒火滿腔的臉好像有一串串小血珠滾過,流過我的臉頰我的胸膛。

  然後,她俯身在我的手上,動作極慢地來回晃動著我的小手指,疼痛傳遍了我的手,我的全身。我咬緊牙關,下巴抵在牆上,決心不向她討饒。我的眼睛仍然盯著她的眼睛。我試圖蠕動掙脫,但是她把我死死地壓在牆上。我的兩條腿倒是自由的,我無濟於事地向外瞎踢。

  除了眼睜睜看著她扳斷了我的小手指外,我是束手無策,一籌莫展。我閉上眼睛。我的小手指!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黛希會這樣對待我。我感到悲傷與憤怒如海嘯一般湧上心頭。我腦海中出現了黛希殘暴的臉譜,悲傷與憤怒如狂風從心靈的海面上呼嘯而來,猛烈地吹動著我的五臟六腑,我知道黛希這種行為會將我改變成一個新人。

  黛希說:「我必須這麼做!」

  走道裡的燈突然滅了,我一時什麼都看不見。我眯縫起眼睛,將黛希扳住我的小手指的那只胳膊往外伸直,好像我這麼做就可以挽回它將要被折斷的命運。黛希滿臉仇恨,她用力扳住我的小手指,好像我的小手指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哢嚓一聲輕微的「巨」響!疼痛是如此令人震驚,如此劇烈,這讓我不由地放聲尖叫,到處都是恐怖的叫聲——我痛苦地尖叫著。黑色的夜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黛希拼命地控制著我的身體,所以我不能呼吸,不能移動。疼痛像一把錘子似的敲打著我的腦袋,我的胸膛,使勁地、使勁地撞擊著我的身體。我試圖大口呼吸,但是疼痛得太厲害了,而且恐懼的程度超過了疼痛感。黛希的臉上充滿了恐怖,一道恐怖的傷痕正順著她的手部蜿蜒流向我的小手指,我的小手指斷了。

  比折斷小手指更恐怕的,是黛希的笑聲。

  黛希鬆開了手。疼痛在手指上爆發出來,轟隆作響。在幾秒鐘之內我沒有移動,沒有講話,沒有眨眼,沒有哭泣。我好像被施了催眠術一般,在夢中尖叫著、呆呆地望著自己下垂的小手指,光亮照眼,它纖細弱小,不緩不急,不怨不怒,輕輕地向我訴說著憂愁。我驚呆了—— 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整個人飄浮在恐懼到來之前的驚恐瞬間裡,等待著這場浩劫的全部重量墜落下來。

  然而,即使在斷指的時刻,我也沒有驚慌失措地從地面上跳起來。我緩緩地抬起頭來,向黛希移動過去,身體好像失去了重量,我邁出一腳,然後,另一隻腳,恐懼得幾乎動彈不得。

  我左手小手指斷了。突然,我一下子從牆邊跳開,用右手捂住左手的小手指頭,奪路而逃。我飛奔下樓梯,跑出瑞林達投資銀行大樓,跑到街道盡頭,拐上了大路,把黛希威脅我的聲音全部拋在腦後。我跑到一家七十一連鎖店前時,停住了腳步。天哪,我漸漸緩過氣來,心中想到,黛希是變態狂,是個相當嚴重的精神變態狂!我能感覺血從我的心臟一滴一滴流到了體外,我的心臟疼得厲害。我的小手指疼得厲害。我在一處矮牆邊上坐下來,鎮定一下自己情緒。我的手指雖然陣陣抽痛,但我至少仍然擁有它。我的心在突突地狂跳不已,但是這不僅僅是奔跑所致。過了十分鐘,我的手才停止顫抖,心跳恢復正常。

  從夜晚到黎明,最糟糕的就是謝昌明醫生為我接斷指的過程——我應該說,斷指接上了;在那個時刻,我想,我對黛希的精神狀態不抱任何希望了。當我的小手指被接好的時候,醫生給我注射,允許我回家。我用右手托起左手,低頭望著受傷的小手指,它的狀態如同嬰兒一般。一片白色透明的膠帶將它纏繞,順著小手指淡綠色的脈絡汩汩流向心臟的血液,宛如盤繞在我頭頂上空斷頭臺的鍘刀,隨時準備鍘下來,就像鍘在我脖子上那樣——我突然意識到,我過去生活中的那種安詳平和被黛希用鍘刀鍘斷了。

  黛希會不擇手段,盡可能地傷害我。

  是的,我突然感到什麼東西在胸腔內上下翻騰。有罪——這兩個字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浮上了我心頭。可能是我平生第一次理解這兩個字的含義了。這字眼太有力了,它把人和事聯繫到一塊兒,把人和事人和人挨著個的串在了一起。黛希和孫輝還有什麼人合夥犯了罪,他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對於他們所做的事,黛希比誰都恐懼,她身家不菲,再加上薩萊格爾家的家庭背景,她比誰都輸不起。她現在的命運就攥在我的手裡。要是她現在還不明白這個,那她是撐不了多久的。

  我驚恐地看清了在我面前敞開著兩條路。走其中的一條,我可以立刻結束這一切。我把這四千萬美元的事告訴林肯,然後報警。我向香港警方呈上手中的證據,然後跟林肯解除婚約。如果我那樣做,如果我徹底的誠實,我就能讓自己脫離現在所處的危險。我知道那樣自己就可以避免許多麻煩。可黛希就註定要坐牢。香港警方會派人來抓她,她會被指控欺詐罪,肯定會蹲監獄,還很可能是重刑。她的雄心壯志就要全泡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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