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牆內外(65)_袁來

六十五

　　林建鵬忽然嚴肅起來，說：「郝工，不是我說你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是老話。做人，還是不要太古板了，活泛一些的啦。你看我，好色又貪財，有很大成分是做給老闆看的。老闆見你有這些癖好，就放心了，因為你就不會琢磨著害他，只要你能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多些興趣愛好，反而能和老闆玩到一塊，還方便談生意，陪老闆一起玩，這可是老闆對你最大的信任呢。你老是一身正氣，不粘鍋，不惹麻煩，平時也沒有個愛好，誰放心你這樣的人呢？你怎麼能陪好老闆呢？怎麼能在生意場上混好呢？何董是個重才的人，是個好老闆，可是人家畢竟是老闆，嘴上不說，你得知道呀，總不能老是掃大家的興吧。」郝勝強頭皮發麻，覺得林建鵬簡直是一派胡言，骯髒下流，不過，回頭想一想，似乎也有些道理。他的腦子一下被攪亂了。以前，他以為讀完博士留在大學工作，就能不問世事埋頭做科研，後來才發現，校園不是世外桃源，不可能避免各種糾紛，搞科研甚至需要更強的交際能力和活動手腕才能拿到項目和經費。在和企業合作之前，他也曾想，也許企業家只看重經濟效益，只要我能給老闆賺錢，能給他帶來經濟效益就行，不管什麼人際交往，現在卻明白，老闆不但要你能掙錢，還要你能讓他開心快樂。學校也好，社會也好，似乎哪裡都一樣，他怎麼都逃不出人事江湖。

　　郝勝強堅持說：「今天真的不行，家裡出了一點事情。以後有機會再說吧。」林建鵬無奈，只能放他走。在回家的路上，郝勝強腦子裡面什麼都想了，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有時塞得滿滿的，有時候又一片空白。

　　梅靈先回來，已經洗完澡，坐在電腦前面看網頁，QQ嘀嘀地響，郝勝強心頭滿是怒火。梅靈沒有感覺到他的態度變化，只顧說自己的事情，說最近賺了一萬塊錢，她笑著說：「我給你說個笑話，別人發過來的：談朋友,叫選股；訂婚,叫建倉；結婚,叫成交；生子,叫配股；超生,叫增發；感情不合,叫套牢；情投意合,叫捂牢；一見鍾情,叫飆升；白頭偕老,叫做長線；一夜情,叫做T+0……」郝勝強並沒有笑，他對股票充滿了厭惡，一聲不吭地倒了一杯酒，坐在沙發上喝起來。梅靈覺得不對勁，一般而言，郝勝強喝酒，就是和她吵架的先兆。梅靈頭也沒有挪開電腦，問了一句：「你怎麼啦？」郝勝強還是不回答，梅靈背著他，穿了一件睡衣，剛才那吊帶裙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這時候，梅靈的手機忽然來了短信。郝勝強再也忍不住了，把酒杯狠狠地朝茶几上一放，雖然沒有倒，酒卻潑撒出來了，響聲很大。梅靈說：「你怎麼啦？吃錯藥了？」郝勝強說：「你晚上去哪裡了？」「你管我去哪裡了。幾個老朋友見面，聚會，怎麼啦？」「在吉慶街吃得還好吧。老朋友？老朋友就能摟摟抱抱，你知道那個滿嘴灰牙的傢伙怎麼炫耀麼，驕傲地向他的哥們炫耀泡到了有夫之婦。」梅靈生氣了：「你跟蹤我？」「切，值得跟蹤嗎？就那幾個混混，還值得聚會麼。」「混混？哼，你自己窮，還看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人家個個都是股市高手，哪個沒幾十萬上百萬。人家有錢呀，哪像你，窮教書匠一個，還把自己得瑟的，也不看看和同齡人的差距。整天就知道鼓搗什麼實驗呀，試劑呀，也沒見你鼓搗出什麼錢來。」梅靈的話如同萬般冷箭朝郝勝強射來，他覺得自己像孫子那樣窩囊，一身的邪火和怒氣無法排遣。他一把抓起酒瓶，準備摔下去，忽然想起這種情景很是熟悉，他記起上次吵架也是這般狀況，一下子冷卻下來，全身發涼，一點爭吵的興致都沒有。梅靈說得對，他是窮，沒有錢，其實，所有的問題歸根結蒂是他沒有錢。他被打中了七寸。就算他再怎麼爭，再怎麼吵，沒有錢是事實。沒錢，對男人而言，是最致命的打擊，就等於去勢。男人要有錢，才有尊嚴，這是多麼樸素的真理，又是多麼可惡的真理，是任何人都無法否定的真理。生活告訴郝勝強，其實他的遭遇不比其他人更痛苦，他也不比別人更優秀，更突出，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所遇到的問題和千萬個普通的男人一樣。

　　他沒有吵架的心情了，心冷了，架都懶得吵。這一夜，郝勝強沒有睡覺，坐在客廳一直到天亮，這一天太多事情讓他難以消化。他的腳底被泡得發麻，卻很舒坦。但是，今夜的震撼卻令他無法忘懷，他一直在問自己，難道自己也要墮落下去嗎？但是，那裡算是墮落呢？難道林建鵬說的沒有道理嗎？而且，他也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快樂，一種墮落帶來的快感，一種不顧一切，包著毀滅的快樂。他以前最看不起那種對老婆不好，然後又包二奶，找情人，進風月場所的人，他發誓如果自己有了老婆，就一定好好對她，關心她，呵護她，愛護她。可是，為什麼當自己有了老婆之後，卻又不是那種情況呢？難道自己也和其他男人一樣，還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也會做自己曾經唾棄和反感的事情嗎？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卻又得不得正視這一切。似乎是老婆在逼迫他，又像是生活在逼迫，其實想想，這一切又何嘗不是自己選擇的呢。他不得不走上一條無數男人經歷的老路。

　　29

　　郝勝強決定到湖濱新村找房子，搬到外面去住。這是他一夜痛苦思索的結果，不得已的選擇。一旦下定了決心，他感到釋然和放鬆，終於可以走出房子給他的沉重壓力，挺直腰杆過自己的生活。他不埋怨任何人，對梅家母女也恨不起來，只恨自己沒本事。想想也是，你憑什麼住人家的房子，又不能炒股票賺大錢。沒有錢，只能當孫子，這是古往今來放之四海皆真的道理。現在想想，當初娶梅靈是一個極大的錯誤。那時鬼迷心竅，被她的美貌和所謂的「氣質」誘惑，更由於年紀大了，對家的渴望導致他「愛」上梅靈。雙方都有結婚的需要和衝動，彼此還沒有完全瞭解，匆匆就結婚了。對於梅家提供的房子和傢俱，郝勝強本來不在意，他堅信只要雙方有真感情，物質都是次要的，而且他相信自己也能掙得一分家業，只是需要時間。可是，現實卻俗氣得令人沮喪，物質能讓人硬氣，房子能讓男人威風，錢讓他有切膚之痛。感情虛幻而蒼白，唯有物質和金錢才是實打實。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愛情是天下無二的傳奇，其實大家都一樣，得面臨世俗的考驗。前半部是浪漫主義，後半部分是現實主義，處理不好就成了恐怖主義。似乎這是每段婚姻的必然程式，郝勝強的婚姻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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