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牆內外(62)_袁來

六十二

　　週五晚上，為了答謝何耀華和他簽訂合作協定，以及在「力天事件」中的拔刀相助，郝勝強請何耀華和林建鵬到吉慶街吃大排檔。郝勝強說：「你們別看這個地方簡陋，這裡可是最能體現這座城市文化特徵的地方。有個女作家以這條街為背景寫了一部小說，它很快就名揚國內外了。外地人來武漢，指名要到吉慶街吃鴨脖子。」林建鵬說：「有這麼神奇？那我們一定就要去看看。」

　　到了吉慶街，還不到五點半，整個夜市的架勢已經拉開，商家在街道上擺滿了塑膠桌椅和巨大的遮陽傘。這種城市深入骨髓的俗氣，以及俗氣中彌漫的人間煙火氣息，在大盤小碟之中浮現出來。郝勝強帶何耀華和林建鵬朝街道裡面走，找了一家酒店，上到二樓的陽臺上，點了涼菜、特色鹵菜以及炒菜，叫上啤酒，邊吃邊聊。郝勝強不停介紹這個地方的特色，鴨脖子、毛豆以及排骨燉蓮藕湯，等等。林建鵬說：「感覺這裡倒有些像廣東了。」何耀華卻講了一個小故事，說自己當年讀書的時候，多數時間在武昌，很少過漢口來，來一次漢口猶如進一次城，所以經常在漢口迷路，話語之中有不少追憶往昔的感慨。郝勝強的招待令何耀華和林建鵬很開心，林建鵬還故意拿廣東話和服務員取樂，說一些帶色的笑話，服務員是標準的武漢腔，一口一個老子和婊子養的，聽起來像是罵人，其實卻包含曖昧、心疼和親昵，弄得林建鵬不明就裡，洋相百出。這最有武漢特色的一頓晚餐，三人吃得十分盡興，酒也喝得剛剛好，將倒不倒。

　　郝勝強買完單，他們往回走，已經快九點。城市亮了，一片燈火通明。何耀華和林建鵬才發現這個地方如此令人吃驚，因為幾米寬的馬上路已經擺滿了桌子，桌子邊也坐滿了人，一片喧嘩嘈雜，看上去如同一片滿是人的海灘。他們想出去，還得靠擠，嘴裡不斷地叫「借過、借光」，才算走動了十米。三人好不容易走到中間。郝勝強看到前面有個男人拿著手機，大聲巴咋地說：「在吉慶街，和QQ群裡的人聚會。哈哈，美女當然不少哦，都是美貌少婦啊，叫你來，你不來，你個憨佗！」郝勝強厭惡地看著這個給朋友炫耀的男人，目光跟著他回到他那張桌子，想看看都是些什麼人在搞QQ群聚會，還有他所謂的美女少婦。目光半圈掃下來，滿眼皆是輕浮淺薄之人，年紀都不小了，好似那種不良少年的中年版本，有的浮浪淺薄，有的猥瑣不堪，但又都虛張聲勢，一幅財大氣粗成功人士的派頭。他們男女間隔坐著，每人面前都立著幾瓶啤酒，男人女人都夾住煙，好幾個男人都把手搭在女人的後背和椅子之間，是那種想揩油又不敢名目張膽的樣子。郝勝強鄙夷地看著距離五米遠的桌子，吃驚地發現側面一個女人有些熟悉，好像是梅靈的閨蜜童明明，仔細看時，果然是童明明，正和人攀酒。再看隔著童明明的人，正背對著他的穿吊帶裙的女人，竟然就是梅靈。她穿一件藍色吊帶裙，背對著郝勝強這個方向，她身邊就是剛才打電話的那個猥褻男人。剛才聽猥褻男人打電話的時候，郝勝強心裡就閃過一個念頭：最近梅靈不會也是參加這樣的聚會吧，但是他又覺得不會，因為梅靈說聚會都是和以前那些熟人玩。真沒有想到，她竟然就是參加這種的聚會。郝勝強感覺全身要噴血了，一股熱血直朝腦門上沖，腦袋發暈。那桌子人正談得高興，都站起來要碰一杯，猥褻男人趁機用手扶著梅靈的後背，被梅靈嘻嘻笑笑打了下來，兩人都若無其事。郝勝強簡直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不相信自己的老婆也參加這種QQ群聚會，尤其是和這群爛人一起聚會。那個猥褻男人竟然滿口四環素牙，說「為了我們美好的明天干一杯」，樣子極其噁心，梅靈卻安然若素，再看那些女人，一個個穿得豔俗而暴露，看起來像小姐。郝勝強甚至懷疑有男人就是帶小姐去聚會的。他愣在那裡，雖然腦子裡熱血沸騰，外表卻冷到極點，好似一坨冰凝固在地面。林建鵬有些奇怪，略帶不屑地說：「郝博士，郝博士，你喜歡那種女人？哈哈，不過也是，庸脂俗粉吃著香，吃飽了鮑魚銀翅，偶爾來道家常菜換換口味。看來你也是個重口味的人，哈哈。」最衝動的那一刻過去了，郝勝強竟然沒有了過去質問梅靈的動力和勇氣，他擔心在老闆面前丟這大個醜，這樣會令他抬不起頭。他機械地跟著何耀華和林建鵬一起走，身後又傳來聚會者的喝彩歡呼聲，像一把把刀在割著他的心臟，又一次帶給他羞辱，就如同上次梅靈跳鋼管舞一樣。

　　郝勝強努力地學習和關注時尚，勇於接受新事物，時時處處以城市男人的標準要求和規範自己。可是，有些事情，哪怕是全世界人都說他老土，他也不會接受，比如網路交友。他認為網路是虛幻的，通過網路建立的關係都不能長久，因為人與人交往難免有矛盾，一旦遇到困難和糾紛，很多人一定會想，既然對方是在網路上認識的，那麼我可以再通過網路上認識更多更好的人，不用考慮解決矛盾，而是去尋找沒有矛盾的人。如此一來，所有的感情也都轉瞬而逝，沒有基礎。除了理論分析之外，還有三個活生生的例子，讓他極端痛恨網路交友，無論是結識戀人還是一般交友。一個是趙瑩雪的例子，曾經有段時間，博士們謠傳趙瑩雪有了男朋友，一位高大英俊的軍官，家庭背景也相當不錯。那時候，郝勝強正是博士畢業的階段，留校的事情沒有完全確定下來，論文答辯又處在最緊要的關頭，這個時候聽說趙瑩雪有了男朋友，心情非常痛苦，感覺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痛苦之後，他真心祝福她，希望她能幸福。後來，她的軍官男友卻不了了之。他從韓娜娜那裡得知，趙瑩雪是在徵婚網站上認識那個軍官的。軍官在南京當兵，趙瑩雪還去南京和他見過幾次面。後來，她發現軍官很普通，沒有QQ上說的那樣有顯赫的家庭背景，加之其他的原因，兩個人就分手了。韓娜娜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帶著獵奇的神情，同時又能看得出她的幸災樂禍。郝勝強就問：「那她算不算是被人騙色騙財呢？」韓娜娜說：「不算吧，她是心甘情願的。」「她是心甘情願的」，這話像一個啞鈴擊中了郝勝強的腦袋，自從之後的兩年時間內，他幾乎不再對她有什麼幻想，甚至有時候還在心裡罵她犯賤。可是，罵歸罵，還是對她放心不下，只是默默關注而已，直到他結婚之後，他才算「原諒」她，也更能體會一個單身女人的難處。不過，他還是不贊同通過網路方式的徵婚。新聞報導中時常有網路騙子犯案的報導，尤其是有個案件令郝勝強印象深刻，廣西一個小學文化的醜陋農民冒充德國醫學博士後，騙財騙色，騙了幾十位大城市女白領，他被抓後，還有十多位大齡女性給他發短信訴衷腸。看了那則報導，郝勝強噁心了好幾天，想到趙瑩雪曾經也通過網路征過婚，心想她會不會也被人騙過，那個軍官是真是假？她是否還被其他網友騙過？這樣一聯想，郝勝強簡直痛不欲生，自己的女神竟然會被別人任意糟蹋，想怎麼玩弄就怎麼玩弄，想怎麼騙就怎麼騙。他極端痛恨這種網路交友，另外一個例子就是陳明貴的碩士生吳文波，就是充當網路騙子的角色。也許是在黃為婚姻講堂的啟發之下，也許他從來就是這樣，吳文波經常爬在電腦前聊QQ,尤其是常進QQ聊天室，還經常搞所謂的「群交」（QQ群交友）。他自己好幾次遇到吳文波帶不同的女孩在校園裡面逛。他聽說吳文波經常尋找一夜情，和不同學校的女孩搞網友見面，甚至有一次，他在衛生間隱約聽到吳文波給另外一個碩士生誇口，大約是他勾引到了一個有夫之婦，兩人在床上纏綿，女人還給男人打電話說和女同事在一起。作為老師，郝勝強不好說他什麼，也沒有辦法管他。郝勝強見不得QQ，一見人聊QQ就有氣。在丁子健的實驗室裡，有幾個碩士由他帶，他就規定，實驗室不許裝QQ,誰裝誰就別進實驗室。有人背地裡說郝勝強看似現代，其實還是一個農民，是現代文明的抵觸者。郝勝強卻想，難道城市文明就是縱容每個人放縱自己嗎？在家裡，他很反感梅靈聊天，她卻說她的QQ只是加一些熟人，交流股市資訊，也加了幾個群，都是和賺錢相關，不是交友群。郝勝強雖然心裡不愉快，但是也沒有辦法。在學校他能管住自己的學生，在家卻不能那樣管老婆。否則，梅靈的媽媽會說他們家沒有現代家庭的民主氣氛。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