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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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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初八這天,是結婚的正日子,好戲正式開始了。由於頭天劉姓只以放鞭炮來示威,郝家很快就跟上,打了個平手。至於廚師方面,郝姓人這樣解釋,就算請了人民大會堂的國宴廚師,也未必能做出適合清河鎮人口味的菜,所以,只要村裡人吃著說好就行。「這就叫齊大非偶。」說書爺爺評價說。「吃大灰藕?」郝姓人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說書爺爺也不解釋,但是眾人都覺得對,說得有學問,也就抵消了失敗的感覺。 整個一上午,郝勝強感覺少了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想抬個大物件都找不到人。他問大伯,大伯如同一位決勝千里之外的將軍,滿懷信心卻又保持神秘,說:「我讓他們去辦點事情,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據從劉家傳來的消息說,劉家似乎一上午都沒有什麼動靜。大家議論,難道是他們偃旗息鼓繳械投降了? 十點半鐘,院子外面響起震天響的鑼鼓聲,咚咚咚,鏘鏘鏘,咚鏘咚鏘咚咚鏘,整個郝家淹沒在巨大的響聲中,一米遠說話都要打手勢。打雜的、幫廚的都沖到院子外面看熱鬧,顧不上冒著白汽的大鍋,聞聲趕來的村民也不少。郝勝強也出到院子門外,看到本家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在一輛農用汽車上,農汽上面是鄉間鑼鼓隊。三個半大小子一人拿一掛長鞭炮同時點起來,兩個大禮炮馬上跟上配合,聲音一下子趕上了鑼鼓聲。鑼鼓聲和鞭炮聲夾在一起,震得人耳朵生疼,大人們忙把看熱鬧的小孩子的耳朵緊緊捂住。車上跳下幾個郝姓青壯年,以勝武大哥帶頭,他說:「慢慢往下抬,分開抬,不要停,抬鑼的時候敲鼓,抬鼓的時候敲鑼。」原來大伯的秘密武器就是請鑼鼓隊。每個郝姓人臉上都像燙了金光一樣,洋溢著興奮和激動。郝勝強冒著鞭炮的屑末和硝煙,給鑼鼓隊的人敬煙。鑼鼓隊有的張開嘴接住,有的側著頭伸過腦袋讓放在耳朵上,手上的活不停。鑼鼓隊搬到院子裡,第一場活動達到高潮,男綠女紅兩個人,穿那種排扣式的老式衣服,在院子中間邊跳邊唱邊說,那是一種古老的「鄉間說唱」,一人唱來眾人和,都是同心同德百年好合一類的吉祥話。鑼鼓隊的服飾、唱腔顯然是經過改進的,沒有從前那種濃郁的鄉間韻味,但是,喜慶氣氛一點也不差,甚至更加熱烈。大伯刻意地保持嚴肅,但是他的目光裡壓抑著激動和興奮。父母更是喜氣洋洋,不停地倒茶散煙道謝。郝勝強對這種鬥氣的行為並不認可,這種農民意識也讓他覺得委屈和痛恨,可是,當看到本家人和父母都無比激動與興奮,自己也被感染了,覺得很有面子。 中午十二點,開始坐席了,這是一場正面遭遇戰。因為郝家灣除了「郝劉」兩大姓之外,還有不少雜姓戶頭。農村的規矩是,到哪家吃席的人多,說明那家有人緣,受歡迎,那家臉上有光。大伯老早就發話了,說郝家人都不許去劉家吃席。劉家也會採取同樣的措施對待郝家。所以,爭取占全灣三分之一數量的雜姓人家的支援,是雙方工作的重點。大伯和父親帶著幾個郝姓年輕人,一家家登門請客。按照以前的規矩,結婚的喜酒,外姓人家一家只請兩人,郝家這次是請三人。一圈下來,幾乎都說要派人過來。可是,到了十二點半,雜姓人家才來了十幾個。胖伢滿臉通紅大汗淋漓地過來,對大伯和父親說:「你們前腳離開,劉家後腳就進去了,他們請每戶全家人都去。他們說他們的宴席和城裡的大餐館一樣好,還聽說,請了縣城電視臺的人來『聶』影,誰去坐席,就把誰『聶』進去。那些雜姓人一聽說要上電視,全都跑到劉家去了。劉家人還說,他們還要學城裡人那樣,要在席間搞抽獎,抽中的發一部手機。還有,他們給每人的回禮是兩包紅金龍!」大伯一聽,驚呆了,嘴巴一直合不攏,眼珠都直了。前來坐席的郝家人和雜姓人議論紛紛,年輕人都發短信或者打手機給在劉家坐席的人,交換兩邊的資訊。風景那邊獨好,得知那邊更精彩的時候,年輕人在這邊坐不住了,有人藉口說上茅房卻一去不返,沒去的也蠢蠢欲動心緒難安。大伯做了一輩子農民,不敢想像劉家竟然請來了縣城電視臺,還能發手機。他憤憤不平但又無可奈何地說:「劉家不怕燒襠燒壞了雞巴!」 誰料想,郝家所受的侮辱還遠遠沒有結束。郝家剛準備開席,村子上空忽然傳來一首「百年好合」的歌聲,像是廣播又像是擴音器,歌唱得規矩又標準,卻明顯帶方言口音,顯然不是放磁帶。胖伢又急忙急躁地沖進院子,踹著氣說:「不好了,不好了,劉家請來的電視臺,還帶了一個巨大卡拉OK,就在院子裡搭起台來唱歌,唱這首歌曲的是縣文工團的臺柱子董曉萍。」這下如同捅了馬蜂窩,郝家人再也坐不住了,男人們都氣怒氣衝天,說:「這不是明擺著想踩我們郝家嗎,這是打人的臉啊。」勝武大哥馬上叫上幾個壯小夥,抄起扁擔,準備去劉家問理。大伯面紅耳赤,眼睛裡面充了血,大聲喝斥道:「都不能動!人家能請來臺柱子,是人家的本事。我們準備開飯。」他的話剛落音,臺柱子董曉萍的歌唱完了,話筒裡面是人群的歡笑、叫好和起哄,互相推讓著唱歌。一個五音不全的年輕人不要臉地唱起了《東風破》,嗓子和破鑼一樣,讓人聽著想打人,他卻很陶醉和享受,越唱越走調。開始來的十幾個雜姓人,聽到卡拉OK,乾咳了幾下嗓子,終於憋不住,一起身都循喇叭的聲音而去,急著去展示自己的歌喉。 最開始,郝勝強只是覺得好玩,為農村的這種惡習淡淡一笑,現在卻明顯感到恥辱,一種被人看不起的窩囊,劉家仗著財大氣粗,明擺著欺負他們,專挑同一天辦婚禮,還處處要壓制他們,這就是故意要掃他的臉。父母和族人一樣,又氣憤又難過,還有些無能為力,他們也為自己的兒子遭遇這樣的侮辱感到難受。大伯再也想不出什麼招兒了,遭受了沉重的打擊,一聲不吭地坐在院角落裡,滿腹的委屈和氣憤。劉家一會兒唱歌,一會兒講話,熱熱鬧鬧紅紅火火,風光無限好。郝家雖然有鑼鼓隊的助威,可是也頂不住那邊來自空中的侵襲和村民自娛自樂的激情。說書爺爺歎了口氣,擺擺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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